论“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

A Dissertation Submitted in Partial Fulfillment of the Requirements for

the Degree of Master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On Discussing the Townspeople in 1919～1927's Novels

Graduate Student: Major: Supervisor: Gao Liyan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Prof. Hu Shaohua

China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Yichang, 443002, P.R.China

May , 2012

三峡大学学位论文原创性声明

本人郑重声明：所呈交的学位论文，是本人在导师的指导下，独立进行研究工作 所取得的成果，除文中已经注明引用的内容外，本论文不含任何其他个人或集体已经 发表或撰写过的作品成果。对本文的研究做出重要贡献的个人和集体均已在文中以明 确方式标明，本人完全意识到本声明的法律后果由本人承担。

I

学位论文作者签名： 日

期：

内 容 摘 要

本论文以“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为研究对象，在中国 20 世纪 20 年代社会 背景与写作语境相结合的基础上，探讨“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的类型特征、创作 特色以及认识价值，试图从宏观角度对“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这一形象有一个整体 理解和把握。

第一章首先进行了形象类型的归纳。“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就性格特征 和人生态度而言可划分为四类，第一类是以鲁迅为代表的作家笔下愚昧麻木的“看客” 市民，他们身上存有大量旧社会的病根，是作家们“启蒙”的主要对象；第二个类型 是以叶圣陶为代表的作家笔下软弱犹疑的灰色市民；第三类市民是苦闷彷徨的“零余 者”形象；第四类市民是英勇抗争的“觉醒者”，他们是“五四”时代感召下社会发 展的希望。形形色色的市民形象构成了复杂的城镇社会群体，他们都是“五四”这个 特定时代的产物，是“五四”小说中一个重要的人物系列。

第二章谈小市民形象的创作特色。本论文归纳出三个主要特色，第一个是群像性 的典型，包括“群体”的刻画和“群”意识的凸显；第二个是内向化的创作视角，以 人物内心活动为重点，将人物内心世界取代人物外部世界进行描写；第三个是心绪化 结构的设置，即以人物心理发展来组织安排情节结构。这些创作特色，适应了小市民 形象文学塑造的需要，有效地创造了无数个社会身份、经济状况以及性格特征各不相 同的小市民形象，极大地丰富了“五四”小说艺术。

第三章论“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的认识价值。首先，它是“改造国民性”的 思想载体；其次，小市民形象是“五四”时期的城镇社会写照；再次，小市民是中国 社会转型的时代标志。20 世纪初具有现代意义的中国市民阶层逐步形成规模，成为 中国社会新兴的重要力量，本文试图通过对“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的研究，勾勒 出“五四”时期城镇社会的一个侧影。

在写作过程中，本论文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力主从“五四”小说的文本出发， 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小市民这一形象进行深入研究，用现代的眼光重新 审视“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力求在人物形象研究方面取得实质性进展以及某 种突破。对于一些尚不能解决的问题，本文仍持保留态度。 关键词：小市民形象 “五四”小说

创作特色 认识价值

II

Abstract

This paper study on object of townspeople images in the novels of \"Wusi\"period, discuss the type characters, creative features and understanding value of the townspeople image on the basis of social background in the 1920 of the 20th century in China, try to get a whole understanding to the townspeople.

The article summarized the image types first. According to the Character traits and life environments, the townspeople images in the novels of \"Wusi\" period can be divided into four types, writers represented by Lu Xun write many \"onlooker\" who lack of compassions, on them there are a lot of root causes of old days, they are the primary object that enlightenment by writers.; Writers represented by Ye shengtao's grey townspeople is the second type of main representatives; Third-class people is the image that soft and indecision; The fourth class is the new townspeople who accept the new culture early, they are the awakening generation under the \"Wusi\" enlightenment influence and the hope of social development. All kinds of images constitutes a complex town social, they are all the products of this particular age, and the important image series of \"Wusi\" period.

Chapter II is writing about the creative features of the townspeople image. The paper tries to explain from three areas, first is the group portrait of the typical, including \"group\" characterizations and \"swarm\" highlights. Second is within the authoring perspective, focused on heart activity, replacing the outside world description to the characters inside. Third is the structure of mood setting, that is the plot of the characters‟ psychological development to organization structure. These creative features, adapted to the needs of townspeople image of literature shaping, effectively creating an unlimited number of different social status, economic status and personality characteristics, greatly enriched the \"Wusi\" novels.

Chapter III is writing about the cognitive value of the townspeople image. First of all, it is the carrier to transformation the bad root of nationals; Secondly, it is a true picture of the town in \"Wusi\" period; Thirdly, it is the visual identity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in China. Early 20th century of China invasion by the Western forces, violent collis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made the townspeople classes with modern significance achieve scale gradually.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study the townspeople image, painted the urban society in the period of \"Wusi\".

III

In the process of writing this paper, insist on the principle of seeking truth from facts, try to begin from the novel, and in absorbing the predecessors on the basis of the outcome of the study, make a in-depth study on the townspeople image, with modern vision to re-examine the townspeople image in \"Wusi\" novles, for some problems that cannot be solved, still have reservations. Hope this article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image series, in this era of diverse literature can give us a more in-depth reflection and understanding. Key words: townspeople image

1919~1927’s novel

creative feature

cognitive

function

IV

目 录

引 言 ............................................................................................................... 1 第一章 “五四”小说中小市民的形象类型............................................... 5 第一节 愚昧麻木的“看客” ....................................................................... 5 第二节 软弱犹疑的“妥协者” ................................................................... 8 第三节 苦闷彷徨的“零余者” ................................................................. 11 第四节 英勇抗争的“觉醒者” ................................................................. 14 第二章 “五四”小说中小市民的形象塑造............................................. 16 第一节 群像性的典型............................................................................. 16 第二节 内向化视角................................................................................. 17 第三节 心绪化结构................................................................................. 19 第三章 “五四”小说中小市民的形象价值............................................. 21 第一节 “改造国民性”的思想载体 ......................................................... 21 第二节 “五四”时期的城镇写照 ............................................................. 22 第三节 中国社会转型的时代标志......................................................... 24 结语 ................................................................................................................. 26 参考文献 ......................................................................................................... 28 后记 ................................................................................................................. 31 附录 ................................................................................................................. 32

V

引 言

一、研究对象

市民，简言之即城镇居民的意思。纵观整个中国发展史，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 展和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中国最早的市民阶层大约出现于北宋时期，谢桃坊在《中 国市民文学史》中提到，“ 北宋初期在民户中将坊郭户和乡村户区分开来，以户籍形式 将全国普通居民分为城市居民和乡村居民，坊郭户的单独列籍定等是中国历史上市民 阶层兴起的标志。”①然而市民阶层真正形成规模还是在近代，尤其是到了“五四”时 期，随着民族工商业和城镇的发展，市民阶层不断兴盛和壮大起来，并呈现出属于自 身的社会阶层诉求与作用。

市民阶层是一个较为复杂的群体，由于自身能力和机遇等种种因素，形成了市民 的不同层次，从职业和社会身份角度来看，既有资本家、大商人等资产及中产阶级市 民，又有产业工人、小职员、贫民甚至妓女、流浪汉等底层市民。本文所着力探讨的 “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主要指的后者，即城市中占有较少生产资料或财产的居民， 具体包括小商贩、个体劳动者、贫民以及知识分子出身的小职员等等，他们代表着市 民文化的主流方向。在此基础上，本论文就其性格特征和人生态度而言又进行了更为 细致的划分，包括愚昧麻木的“看客”，软弱犹疑的“妥协者”，苦闷彷徨的“零余者” 以及英勇抗争的“觉醒者”这四类，力主从这四个方面对小市民形象进行分析论述。

在这里要将“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与我们普遍意义上所理解的小市民概念区分 开来。由于中国城市文化自古以来一直被笼罩在宗法文化及农耕文化的阴影之下，因 此中国语境下的“市民”，往往成为自私自利、虚伪狡诈、见利忘义的代名词，从来都 是置于被批判和鄙夷的地位。尤其是近年来，人们在提到“小市民”时，往往是单指 这一群体的落后方面，如政治上动摇不定、患得患失，思想上自私自利、狭隘嫉妒， 作风上麻木冷漠、明哲保身等，这些主要指的是一种心态上的小市民气，而我们这里 要讨论的是在“五四”这样一个社会转型时期的具有小市民身份的群体。与此同时， 文中所选取的都是自 1918 年前后新文学运动兴起，至 1925 年前后这一运动的高潮过 后所出现的小说，他们都创作于“五四”时期，并以这一时代为共同背景。

二、选题意义

①

本文选取“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为研究对象，在于一方面随着社会时代的

谢桃坊.中国市民文学史[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10

1

发展，小市民这一社会阶层及其社会地位在“五四”时期大大提升已成为一个不可忽 视的事实，另一方面小市民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学资源在文学作品尤其是“五四”小说 中也得到了相应呈现，作为一个人物形象系列具有独特的学术价值，理应成为研究对 象。“五四”小说中的市民小说，将小市民作为主人公进行了详细刻画，是“五四”小 说人物画廊中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而非市民小说中，也有很多作为知识分子或农 民形象的配角出现的小市民形象，对他们的描写往往着墨不多，鲜有议论，有的甚至 无名无姓，然而对文本进行深入研读，会发现一个个惟妙惟肖、真实感人的形象跃然 纸上，显示出在“五四”小说人物画廊中特有的艺术魅力和认识价值。将小市民形象 作为研究对象具有重要意义，具体说来，首先，“五四”小说中对于小市民的生活环境 和生活方式有着极为详细和全面的描写，通过对小市民形象的分析，有助于了解“五 四”时期的真实社会，可以说小市民形象是当时社会时代的一面镜子；其次，小市民 形象是“五四”作家们批判国民性的一个重要载体，是“五四”小说家的时代性选择， 将小市民作为作家创作的主题，显示出了作家的美学追求，可以说小市民形象是反映 “五四”作家思想的一面镜子；再次，“五四”后的 20 年代末以及整个 30 年代，都市 文学逐渐兴盛起来，对“五四”时期小市民形象的研究，为后期都市文学的发展研究 起到一个铺垫作用。

三、研究现状

“五四”小说研究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占有重要位置，然而一直以来，在 对“五四”小说人物形象系列的研究上，农民形象、知识分子形象以及后期的英雄形 象成为学者们青睐的对象和探讨的重点，拥有了各式各样且深刻独到的解读文本。但 是，小市民阶层作为一直存在于小说中的一个重要群体，却没有得到学界的足够重视。

纵观以往不多的对于“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的研究，学者们主要进行了以下 几方面的考察。

以田仲济、孙昌熙为代表的观点，从小市民形象的功利性考察方面提出，描写被 侮辱被损害的城镇小人物，通过他们的生活和精神的悲剧来批判不合理的社会，提出 改良人生的主张和理想，成为这时期小城镇中具有精神弱点的小人物大量出现的原因， 集中表现在以鲁迅为代表的作家作品中，它们组成一个形象系列，深刻显示着中国老 一代市民阶层固有的自私、自卑和愚昧的灵魂，“ 从小市民身上发露国民性弱点，引起 疗救的注意，是其塑造市民形象的目的。”①

倪婷婷在《“五四”文学论集》中，从小市民形象的创作主体意识角度提出，觉醒 的个体在“五四”以后所面临的困境，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在大多数“五 田仲济,孙昌熙.中国现代文学史[M].山东:山东人民出版社,1979: 4

①

2

四”作家笔下都曾有过较为深刻的展示，生存本身的痛苦，加剧了他们对人生意义的 疑虑，从而产生一种悲观绝望的情绪，更反映在作家对个体生存环境的不满和否定中， 叶绍钧对小市民灰色人生的真实揭示，显然受之于他对现实人生的失望，这种情绪在 整体上也影响了作家笔下的小市民形象。

而叶子铭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谈到中国现代小说对于小市民形象的表现时提 出，“五四”时期风靡我国文坛的契诃夫、果戈理和莫泊桑等欧洲 19 世纪批判现实主 义作家的影响至关重要，“ 他们笔下灰色无聊的人生，庸俗苟安的市民，空虚幻灭的知 识分子，贫苦潦倒的小公务员等等„小人物、零余者‟的生活，引起了中国现代作家 的强烈共鸣”①，空虚无聊的生活，人与人之间冷漠自私的关系和心灵的隔膜感成了他 们集中批判的内容，并显示出了一定的思想深度。

另外，在一些对单篇作品或某个作家的研究中，对小市民形象又存在着多种解读。 如对于叶圣陶《潘先生在难中》这篇反映“五四”时期小市民形象的典型作品，出现 了两种反差较大的观点，郭志刚在《作家和教育家浇灌的花——读<潘先生在难中>》 一文中提出，“ 小说以冷隽有力的笔触，通过一系列生动的细节描写，深刻展现了潘先 生的庸俗而卑琐的内心世界”②，出色地刻画出了一个小市民习气十分严重的小学校长 的形象，是当时市民阶层的一个典型代表。而陈仕持的《对潘先生,多点理解少点责备 ——重评<潘先生在难中>》一文则认为，从作品实际出发,考虑到潘先生生活的时代和 他的社会地位,他的全部行为都是出于无奈,合情合理的，主张评价潘先生时既要看到 他人格不高尚的一面,又要体谅他被逼无奈的一面，认为他是一个“应当批评但完全可 以理解的良民”③，提倡对他增加一点理解与宽容,减少一点苛刻责备。并且认为，“历 来的现代文学史家对潘先生的评价总是几乎全盘否定的,这是不合理的,人们对他原本 不坏的一面缺乏认识与理解”④。

这些观点为“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的探讨提供了基础性准备和启发性思考， 但上述研究还存在着以下不足：首先，对于小市民形象的研究往往是就单个形象或某 一个作家笔下的形象系列而言，缺少对于“五四”时期整个小市民形象的整体归纳； 其次，对于作品中小市民形象的论述，往往是笼统地以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停留在就 形象论形象的层次，缺乏对整个社会大时代的形势把握，没有更加深入地分析人物的 精神内核，缺少辩证眼光；最后，研究对象单一、视野狭窄，多集中在一些经典的大 众熟知的形象上，观点大同小异。综上，我在写作本论文的过程中一方面吸收前人的 已有成果，另一方面尽力探究现有研究的薄弱环节并尽可能作出自己的阐释，通过对 叶子铭.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1:220

① ② ③

郭志刚.作家和教育家浇灌的花——读《潘先生在难中》[J].齐鲁学刊,1982:6

陈仕持.对潘先生，多点理解少点责备——重评《潘先生在难中》[J].昌吉学院学报,2005.01 ④

同上

3

“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的系统研究，力求揭示出“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的文 学、社会学价值。

4

第一章 “五四”小说中小市民的形象类型

从鲁迅笔下大家熟知的杨二嫂式的尖酸刻薄的小市民，到叶圣陶笔下潘先生般滑 稽苟安的小市民，再到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1923 年）里陈二妹那样善良友爱 的小市民，小市民的形象可谓是多姿多彩。探究“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首先 就要将其进行归类，本文从性格特征以及人生态度的角度将“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 形象划分为四类。

第一节 愚昧麻木的“看客”

鲁迅曾提到过一类缺乏社会同情心的小市民——“看客”。 《<呐喊>自序》中说： “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壮，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 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① “看客”是一个概念化的总称，主要指的是 那些麻木冷漠、愚妄残忍，为了满足自己感官抑或精神的需求而将别人的痛苦和牺牲 当做笑料谈资的人物，其中小市民阶层中的“看客”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鲁迅小说 以纷繁多样的方式不断重构着“看客”的形象：咸亨酒店那些讪笑着孔乙己的迂腐与 凄凉的酒客们（《孔乙己》，1919 年），大街上见空就钻不错过任何一个看热闹机会 的“红鼻子胖大汉”、“挟洋伞的长子”们（《示众》，1925 年），还有黑暗中伸长了如 同鸭子般颈项品味先觉者夏瑜就义的围观者们（《药》，1919 年）等等，他们对别人 的痛苦不给予任何救助反而当做笑料，对革命者的流血牺牲没有任何惋惜反而看成应 有的下场，这些人被鲁迅称为“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②

“看客”的一个很大特点，是集体无意识性。鲁迅曾嘲讽这类人道：“假如有一 个人，在路旁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着，不久准可以围满一堆人；又假使又有 一个人，无端大叫一声，拔步便跑，同时准可以大家都逃散。”③作为“看客”，这类 小市民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可以放下手头的任何事情尽其所能地观望、欣赏， 具有一种不看彻底不看痛快誓不罢休的勇气。《示众》中的主人公就是这样一群“看 客”，他们性别、职业、身份、爱好各不相同，却目标一致地在烈日炎炎的大街上忠诚 而耐心地扮演着“看客”的角色。随着一个身穿淡黄制服的巡警和蓝布大衫上罩白背 心的男人的出现，一群涌动着的“看客”忽然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刹那间便以这 二人为中心围了三四圈。当看到巡警突然间将脚一提时，大家赶紧都注视着他的脚， 然而他的脚很快又放稳了，于是大家又转回继续看“白背心” ……围观者们双眼紧 鲁迅.呐喊<自序>[M].北京:新潮出版社, 1923:8

鲁迅.我之节烈观[J].新青年,1918(5)

鲁迅.花边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3:5

① ② ③

5

观周围事态的发展，他们的感官视觉甚至知觉，都被目标物不断地牵引和变更着。他 们原本是为看“白背心”的男人而来的，但似乎很快便忘记了目的，他们是只要有的 看就行，不在乎看什么，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他们中有看他人脑壳的，有观望 他人背脊上流汗的，有正仰视那电杆上钉着的红牌上的四个白字的，有在研究老妈子 的钩刀般的鞋尖的，秃头在研究白背心背上的文字，白背心却在研究秃头那发亮的头 顶，胖大汉在看白背心的脸，白背心却在看胖大汉的胸脯……人们你看我，我看他， 人人在鉴赏别人的同时，又都成了别人鉴赏的对象。一个车夫跌倒了，这可又有戏看 了，然而那车夫即刻爬起来，拉了车就走，于是大家又惘然地目送着那车逐渐地和别 的车混在一起。作为看客，他们没有思想，没有个性，尤其是没有目的，而这些没有， 又恰恰是他们的思想、个性和目的的特点。他们充当看客时往往没有固定的对象和看 点，随时随地地看，随时随刻地换，是一群忘乎所以的群体，可以说无聊渗透到了他 们的每一个毛孔。

“看客”类小市民很大一部分看的是与他们身份相同的“庸众”中的一员，叶圣 陶《晨》（1926 年）中的小裁缝财源的女人跑了，立刻引来一群看客的围观，大家七 嘴八舌地议论，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李家娘当得知女人逃跑时没有偷走任何东西时， 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认定财源是没有看仔细，而当得知实际上是带走了两个属于她 自己的戒指时，又立刻觉得自己灵验地像算命先生一样光荣。一群人在财源家门口不 停的槌着门叫嚷着财源出来，“ 似乎板门在他们面前扩大开来，遮掩着一本将要开场的 戏”①。面对街坊家发生的事件，这群围观者没有提出任何有益的意见和帮助，反倒各 有所思，李家娘骄傲地想，那个女人原来是个贱骨头，背着男人逃跑，而她自己，男 人死了十七年，独个儿住，也没有跟人跑。木匠阿荣愉快地想着自己输去的两只羊可 以不必还了，继而想到自己往日里勾引这个女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现在却被不 知哪个短命小子勾引去了，于是在心里狠狠地诅咒起他来。黄老太想到自家的小媳妇 常同那个女人一起去洋货店里买洋袜花手巾，于是开始担心起媳妇来。一群看客，貌 似热情，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从别人的遭遇中获取一些平淡生活中的乐趣。然而他 们不明白，被观赏的那些人也有可能是曾经或将来的自己，是需要帮助的那一部分。 同为不幸者，得不到应有的互助，反而形成了冷漠的“看”与无助的“被看”的关系。

“看客”类市民形象的本质特征是“病态”，这是一种心理上的非正常状态。他们 有一种来自骨子里的冷漠、昏沉、麻木，李渺世《买死的》中的权贵被火车轧死后， 有这么一段描述：

乘客差不多散尽，站长才领着几个警察跑进四股道上的十几个人圈里去，接着车站上的一班 职员也哄着跟去。

①

叶绍钧.叶圣陶文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76

6

“咦！这是撞的，都分做三片了！” “哪里！你不见两只断腿在那边！”

“哦！不差……这个东西！真笨猪！”

①

冷嘲热讽过后，几个职员争先夺后哄着问站长要死者遗留下的那封家信，内容越 凄凉，他们读的越兴奋，看完后将信随手一扔，继而开始揣测死者的身份，最后总结 出是个花了票钱买死的，然后又是一阵哄笑……苦难者的离世，得不到人们一点惋惜 的眼泪，而是不屑一顾的嘲讽与笑谈。这些“看客”从头到尾只是拿别人的死进行取 乐，一系列行动的背后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这里所表现出来的不只是一种惊人的冷 漠、麻木，更体现了这些“看客“们对他人不幸的兴趣和对痛苦的敏感。他们无时不 在注视着逆境中的个体，并且把他人的不幸与痛苦审美化,“通过鉴赏玩味„被看者‟ 的痛苦，使自身的不幸得到发泄，转移以至最后遗忘”②，甚至达到一种自我的满足。 王鲁彦《柚子》（1924 年）中的看客就是这样一种心态，随着一阵阵“看杀人呀！看 杀人呀！”的欢呼声，抱着“开眼界”目的而来的人们蜂拥着围观，为了看杀头，他们 争先恐后，哪怕是狗爬都愿意，只要能走近看到这千载难逢的胜景。看到后，啧啧感 叹着侩子手的本领之好，动作之熟练，继而摸摸自己的头颅，确定还在自己颈项上， 于是骄傲的摇一摇头，轻松地离开了。通过别人的痛苦来获得自己的自我满足感，这 是“看客”的一个典型心理特征。

在这些愚昧麻木的小市民眼中，革命者的一切流血牺牲都化为一场闹剧，化为供 娱乐消遣的材料，丧失了本应该有的崇高、伟大感，这是一个深刻的社会悲剧，其形 成的根源是数千年封建思想意识、文化观念和封建伦理道德对人思想的毒害，这些“看 客”也成为中国封建弊病的载体。鲁迅曾经指出，“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 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 了滑稽剧。”③

城镇社会“看客”形象的出现，究其原因，中国自古以来是个农业大国，随着近 代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外国入侵者的刺激，使得中国工商业迅猛发展，城镇规模不断 扩大，市民阶层逐渐兴起。然而近现代小市民大都由农民转化而来，这些由农民转化 而来的小市民，虽然远离了农耕和土地，但和中国封建文化、自然经济形态仍有着千 丝万缕的联系，其思想观念甚至主要还是农民的，依然有着农民或小生产者的灵魂。 市民文化价值观虽然有着商品经济带来的新成分，但其主流和本质却依然是农耕的、 宗法的，于是出现了一些小市民，他们愚昧而又冷漠，麻木而又缺乏同情心，沦落为 一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客”。 ① ②

李渺世.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332 王爱玲.论鲁迅小说中的“看客”形象[J].忻州师范学院学报,1995(3) ③

鲁迅.坟·娜拉走后怎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2: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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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软弱犹疑的“妥协者”

“五四”小说中有相当一部分知书达理或出身于新式学堂的市民，他们受到了新 文化的熏陶和现代文明的洗礼，在思想步伐上摆脱了顽固守旧、愚昧无知的痼疾，然 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处境，又使得他们面对现实的抉择时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最终 苟且偷安，屈服妥协。这类人物形象在“五四”小说中，尤其是叶圣陶的小说中最为 常见，其笔下的这类小市民大多都是以教师为职业。叶圣陶在教育界度过了九年多的 时光，对城镇教员的低微地位和经济困境感受颇深，同时对他们精神上的犹豫妥协也 极为了解，所以在他的笔下，除了大家熟知的那个时时处于内心矛盾之中，精神生活 既空虚又极容易得到满足的经典形象潘先生之外，还有很多同样典型的形象，如《演 讲》中的他，《搭班子》中的泽如，《校长》中的陈、佟、华三位教员等等。

作为接受过新思想熏陶和洗礼的知识小市民，尤其是作为教育者，本该有着高于 普通小市民的意识和觉悟以及反抗精神，然而作为势单力薄的个体，再加上文人天生 似乎就有的软弱犹豫，使得他们在现实面前经过各种思想斗争最后往往选择妥协于现 实。《一包东西》中的小学校长，本是帮老朋友老李顺路捎个包裹回去，但当下车时遇 到盘查可疑物的侦探后，心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仿佛立刻清楚了这包东西是什么似 的，一路仓皇而逃，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大脑急速飞转，内心始终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先是猜想这包裹里东西的各种可能性，但一切可能性都是与反动、革命有关，想到这 里“周身发寒，不在肌肉而在骨子里”，这与他刚开始坐上公交车时“觉得很舒服，犹 如给理发匠槌着背心似地微微的倦意笼罩着”形成鲜明对比。一路上他都在揣测那个 侦探是否在背后追他，这只需回头一看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却“头颈差不多僵硬了， 而且相信一回头就得对准一个深深的乌黑的小管口！”想到被抓后将可能受到的各种酷 刑，他感慨“被他带去，未免不上算。像老李，他愿意这样干，被带了去也没有什么 怨的。而我……我倘若……不是累及无辜么？”如此想了两遍后，又立刻觉得有些惭 愧了，“我是无辜，老李这么干，难道就是有罪么？”“老李的事业，正是人人该做的 事业。我也该去做与他同样的事业！”可转念一想，“然而，我自有我的事业在。我是 教人不要堕入于魔，也非常重要，而且尤为根本。至于那个，我的力量太微弱了。他 们有锋利的爪牙，我有什么呢？”“用鸡卵同石头去碰，到底不是聪明人干的事。”①于 是愧疚之心荡然无存，反而痛恨起老李连累了自己。幻想着被抓后自己是如何顺从地 跟着走，如何见报被大家议论，自己的后半生将如何潦倒，继而又谋划着如何招供如 何寻求脱身之法等等。当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后，他立即遣人出去探风，确定没人跟踪 后，才郑重打开了包裹，结果发现只是老李印的一张普通的讣告而已。经历了内心世 ①

叶圣陶<一包东西>.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139-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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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翻江倒海的斗争后，事情的结局却完全出乎意料。这虚惊一场，揭示出小知识分子 市民软弱动摇的性格特征。正如茅盾针对《潘先生在难中》这篇文章所指出的，“他们 在虚惊来了时最先张皇失措，而在略感得安全的时候他们又是最先哈哈地笑；是一些 没有勇气和环境抗争，揉揉肚子就把他的„理想‟折扣成为零的妥协者。”①

作为教育者，这些知识市民往往有着改良教育现状，为中国教育事业做出一份贡 献的伟大理想。他们期望能在自己的教育领域创出一份事业和一片天地，从而为整个 社会的改良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然而，这只是他们的一份美好愿望而已，面对现实 的压力，他们往往没有彻底改革的勇气，理想一遇到现实，便立刻被咽回到肚里。《校 长》中的小学校长叔雅，他一直幻想着创办一所理想的学校，然而教员们却并不热心 教育，不是打麻将赌钱，就是勾引女人，把学校闹得乌烟瘴气，于是他决定辞掉行为 不正、作风不端的陈、华、佟三位教员，补充一些年轻有为的新人才来刷新学校的面 貌，然而在填写新学期的教员聘请书时，却又“鬼迷似地”首先填上了这三个人的名 字。这是一个典型的空有理想而又顾虑重重的妥协者。还有《搭班子》中的泽如，作 为即将上任的小学校长，他在脑海里不断勾勒着他理想中的学校的样子，比如要让孩 子们寓教于乐，健康成长，要聘请几个自己熟知的对教育很有研究又有信心的年轻教 师做骨干等等，想到这一切的一切，他自信满满，对未来充满希望：“啊，走上前去， 勇敢地走上前去！校园一定要把它搞得顶好，不单是玩赏园，简直就是个丰美的自然， 让儿童们生活在里头，有如鱼生活在水里。劳作是必须训练的，可以教他们种花，剪 树……”②然而这一切的理想，随着迂腐的旧教员钱先生、粗俗的县议员周先生以及教 育局长一连串的造访打破，他想断然拒绝他们，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各种现实 压力让他无从选择。

他们的悲剧反映了理想主义者的悲哀，同时也是当时社会的悲哀。他们原本是有 理想有抱负的，对教育也是满腔热情，有着“五四”新人的先进办学理念，期望在自 己的管理之下能创造出一个新的教育氛围，然而当强大的旧势力迎面袭来时，面对现 实的压力，想到自己力量的薄弱，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退让。在他们身上集中体 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软弱性格，真实地表现出了这类致力于教育的知识者虽然知道前 进方向却缺乏实践勇气和改革决心的矛盾心理。他们在灰暗的社会环境中虽有反抗意 识，但因地位低下，寡不敌众，最终只有选择委屈自保无奈妥协的做法，一系列由于 社会地位的低下而作出的种种无可奈何的举动，反映了这一社会阶层与生俱来的秉性。

除了这些热衷于教育改革，仍有一份社会责任感的小市民，还有一群整日热衷于 吃喝玩乐的小教员们，如《校长》中的陈、佟、华三位教师，整日靠打麻将过日子， ① ②

茅盾.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22 叶圣陶<搭班子>.叶圣陶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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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教育事业抱着一副得过且过的敷衍态度，对生活也没有明确目标，他们在叔雅校 长的影响下，曾经一度洗心革面，积极投身到教育事业之中，然而由于积习深渊，加 上社会上旧习惯的影响之大，使得他们再次堕落，继续谱写着空虚无聊的灰色人生。 这是一群对生活理想的妥协者，是一群仅仅把教育当做谋生工具的“灰色”小市民形 象，他们可怜而又可鄙的“灰色”生活，揭示了教育界中一部分知识分子身上的精神 痼疾。

除了叶圣陶的作品外，夏丏尊的《懦弱者》，赵景深的《烧饼》等都有对这类人物 形象的刻画。 烧饼》中的晏达善是粉笔公司的一个小职员，他和同事们将打麻将暗称 《为“吃烧饼”，虽然其逢赌必输，却不顾妻子的劝诫仍沉迷于麻将桌上，并将输钱自我 解嘲为一种消遣，偶尔赢了次小钱，便飘飘然自鸣得意起来，自认为“牌风”来了， 于是由以前的被动转为主动“凑搭子”，玩起大的赌注来，赢了几盘后暗暗自喜起来， 可紧接着牌风逆转，由倒输一两块到倒输 35 块，再到倒输 40 块，最后输到将近 60 块， 还倒欠别人几块，在这个过程中，他先是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听妻子不让自己在外面插 牌的规劝，再是愧疚地仿佛看到妻子眉头蹙着，一半忧愁，一半微愠的样子，继而反 倒无所谓起来，想到“一个人何必要听老婆的话”，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伴随着心理上 对妻子的愧疚、淡然和自欺欺人等种种变化，虽然几次想就此收手却每到关键时刻提 不起勇气来，一直熬到最后，此时的他“似乎有点麻木，也不悲哀，也不痛苦，自然 更谈不到快乐。不自然的笑着，说着话”。回到寓所后，又想起妻平时劝诫他的话来， 想起自己是一家人的支柱，想起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便开始咬牙切齿地骂起自己来， 看到自己身上单薄的破棉袄，更觉凄然了。可没多会，他又放宽了心，“不要紧，以后 戒赌好了。这几十块钱输出，就算前两次没有赢好了。那末，我这一次也不过输几块 钱呀！几块钱算得什么！”“不要紧！一个月的薪水算什么！就当我没有赚钱，赋闲在 家好了。”①这样一想，果然效验如神，立刻沉沉入睡。第二天当得知妻子为了寻他一 夜未睡，担忧地哭肿了眼睛的时候，他受了很大感动，可过了不久，他又开始“吃烧 饼”了。这样一个人，他有过金盆洗手的想法，可每每有人叫就不能自主，赢了钱便 立刻沾沾自喜，输了钱也有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的阿 Q 式精神。这类小市民在“五四” 小说中并不少见，他们不敢正视现实，多方追求精神安慰的人生态度，有点像知识分 子中的“阿 Q”。可以说，是旧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和生活环境，铸成了这 类人的心理状态和生活习性，20 世纪中国的市民阶层在封建文化、农民本位文化与西 方文化、殖民文化两者的挤压中生存，造成先天营养不良，后天发育艰难，缺乏西方 市民社会的自主、自制传统，这也造就了小市民在心态上的复杂矛盾性，很富有时代 性和典型性。 ①

赵景深<烧饼>.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506-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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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苦闷彷徨的“零余者”

零余者，又称“多余的人”，是俄国十九世纪文学中贵族知识分子的一种典 型。最早的零余者形象是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主人公奥涅金，而零 余者这一称谓的流行则始于屠格涅夫的《零余者的日记》。郁达夫将零余者这一 形象系列引入中国文坛并作出一些改变，其小说中的“零余者”形象更具有“五四” 时代人的特点：他们是遭受社会挤压而无力主宰自己命运的小人物，因此往往同现实 社会势不两立，宁愿穷苦潦倒，也不愿随波逐流，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郁达夫传承 过来的零余者形象，他们不是贵族，只是生活在城市中的底层小市民，不但没有 祖传家业，甚至连基本的生活也难以维持；同时他们的苦闷与孤独不是缺乏生活 目的，而是来自于他们明确的生活目的不能在这个社会中实现，更具悲剧色彩。 如果说俄国的零余者形象是贵族阶级走向没落的产物，那么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 的零余者形象则是平民阶层走向兴盛的见证。

本节将“五四”小说中的零余者划分为两类，一类是不愿与社会同流合污的 歧途彷徨的知识青年，另一类是踏实本分，脚踏实地干活却得不到最低生活保障 的底层市民。前者是有明确的精神目的——改良社会，却在现实的打击中败下阵 来，后者是有明确的生活目的——养家糊口，却穷苦地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得不 到。

一、精神理想的破灭

“五四”小说中的市民形象，有很大一部分是正直善良的知识青年。他们接受了 “五四”新思想的熏陶，有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远大理想和改造社会的宏伟抱负，然 而现实的黑暗给了他们当头一击，他们既靠自己的微薄之力无法改造社会，实现自己 的理想，同时又不愿放弃理想与社会同流合污，于是造就了这么一群怀有满腔热血却 无处施展，迷茫彷徨，孤立无援的知识青年市民形象。

这一形象最典型的要数为读者熟知的鲁迅《在酒楼上》中的吕纬甫和《孤独者》 中的魏连殳了。他们有着相似的理想和不幸遭遇，在民主革命高潮中受到二十世纪西 方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熏陶，作为觉醒者都曾热情勇敢地投入到反封建的革命大潮之中。 他们蔑视循规蹈矩和一切陈规俗礼，斗得风风火火，然而在革命大潮过去之后，随着 一连串的现实打击，理想、热情、锐气逐渐磨蚀殆尽，在现实压力面前他们痛苦不堪， 最后与现实生活一同沦灭。还有《伤逝》中的子君和涓生，他们同样是在个性解放思 想的鼓舞下，大胆向世俗挑战，实现了自己自由结合的意愿。然而当革命高潮退去， 强大的封建势力逆流重新袭来时，这些一度觉醒的知识青年便陷入封建势力的重重包 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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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庐隐的《秦教授的失败》（1925 年）中的秦元素教授，也是一个精神 理想得不到实现的“零余者”。秦教授是一个接受过西方新思想熏陶的热忠于改革中 国腐败家庭的新青年。在国外留学期间，他曾对着莱茵河水立下雄心壮志，梦想着回 国后的努力改革与实现成功，然而当真正回到祖国，他才发现有重重阻碍。他在台上 慷慨激昂地演讲《未来的新中国》，却遭到台下封建旧势力的反对叫嚣，他批判封建 旧家庭的溃烂腐朽，其父亲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还要为他包办婚姻。在封建父权、 族权的强大压力下，他的改革理想举步维艰。他的父亲吸鸦片烟，讨小老婆，放肆地 玩弄女人，是他家庭改革理想的首要批判改造对象，然而父权势力的威严，老一代与 新一代人思想的对立冲突，使得他不禁悲叹道：“我为了一个不体面的家庭，使我在 社会上失了信用。当我劝人不要吃大烟的时候，为了你，我不免要心里惭愧。那些人 背后的议论，我只装不听见，不过为了你是我的父亲……”①家庭的羁绊，封建势力的 强大，使得他最终只能选择消极的放弃了。

这些知识青年市民，他们本身对社会现实和自身遭遇有比较清醒的认识,对现实做 着各种绝望的反抗，然而最终仍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他们对现实充满了无力感,在这 样的黑暗氛围中，尽管他们以各种形式进行反抗，却始终无法改变长期以来封建专制 统治造成的人与人之间冷酷的奴性现实关系，作为先觉者的他们注定是孤军奋战的孤 独者，只能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揭示了“五四”时期的时代矛盾和一代知识先觉者 的艰难探索历程。

二、生活理想的破灭

“五四”小说中的零余者市民，最典型也是刻画最感人的，要数生活在城镇社会 底层的贫民了。他们无权、无势、无钱，生活上受压榨剥削，精神上受打压戕害，这 一被压迫被损害的多其不多、少其不少的形象在“五四”小说中可以看到许多。

作为底层贫民，他们虽然生活在城镇之中，却没有真正城镇人的体面工作，又没 有像农民那样可以维持自己基本生存需求的重要资源——土地，于是生活保障成了最 大问题，在李渺世的《买死的》中的一开头，便介绍了全贵一家的生活状况：

在全贵家，已是晚餐的时候。大妞和喜来坐在一张板凳上，（两堆土块，上面搁一方煤油箱板 的凳上，）捧着个高粱粉的馒头使劲啃嚼。他们虽知每人只有两个，很快的吃完了便没有得再吃， 但是，他们怎能不很快的吃完呢。喜来整天在外面拾草偷煤，天天在冷风里辗侧，以至脸部和手 部都冻裂了，尤其是嘴唇上，几乎说话都不能十分随便。“这个馍老硬！妈！”他饿的发急，嘴唇

又痛，不能紧张嚼吃，带着哭声，——仿佛求救似的，——对他妈说……

②

然而母亲的心已在外乡的父亲的身上盘旋了；“ 她想起前两月请人写给她丈夫的一 ① ②

庐隐<秦教授的失败>.庐隐选集上册[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280

李渺世<买死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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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信；她想起十五岁的大妞被看棉花包的调戏，被他捺在棉花包堆里污辱，损伤；她 想起自己身上大棉袄的棉花……她想……全贵快要回来，快要带些钱回来，……她想， 她哭，终于从半醒的梦中觉得眼泪流在颊上的温热！”①在全家老小的焦虑期盼下，全 贵却因连日劳累以及思家心切，下车时精神恍惚，被混乱的火车轧死，遗留下来的长 期辛苦赚来的微薄的养家钱也被站长和几个警察收走，一家老小的期盼，就这样化为 了泡影，权贵一家今后的生活该怎样维持，这是留给读者的一个不敢去想的问题。底 层贫民挣扎在这个社会中，为生计辛苦劳动，不仅受尽欺辱虐待，最后甚至把性命都 搭上，却连辛苦得来的维持家庭基本生存开销的费用也在死后被剥夺。

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市民，他们没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只希望不管多苦多累， 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存，可即使这样小的愿望都无法得到满足。 郁达夫《薄奠》中的人力车夫，靠拉车挣下的辛苦钱勉强一家度日。他弯弯的背脊， 长得像五十多岁，实际却只有四十出头。为了养活家中妻儿，他拉车直到半夜无人， 即使这样辛苦，可赚来的可怜的钱还不够维持家用，正如他被逼到极限时抱怨的那样， “他说这个年头儿真教人生存不得。他说洋车价涨了一两个铜子，而煤米油盐，都要 各涨一倍。他说洋车出租的东家，真会挑剔，一根骨子弯了一点，一个小钉不见了， 就要赔许多钱。他说他一天到晚拉车，拉来的几个钱还不够供洋车租主的狡诈。”②即 使生意如此难做，遇到大风天气，他也没有跟风哄抬物价，并且得知车上拉的是街坊 后，还推托着不要车钱，面对别人给他的接济，他也毫不犹豫地退还回来。他一心想 着攒钱买一辆属于自己的旧车，就可以不用受车行老板的欺压，努力挣钱养家。他被 社会压得喘不过气，总有一股抑郁不平之气，却无处发泄，最多只能向天长啸一声。 最后实在承受不住生活的重压，他跳水淹死了。这些苦楚，不是他一个人的苦楚，是 千千万万处在城镇社会底层的劳动者的苦楚。他们是无辜的，多数还具有淳朴、善良 的品质，在社会变革的风浪中尚保留着一份人性的良知和善良正直本质，却受到来自 社会各个阶层各个方面不断的剥削和压迫，甚至最起码的人格尊严和生的权利都被 剥夺殆尽。

除此之外，许志行的《师弟》中因穷困而被送到铺子里干苦力，受尽劳苦与欺凌 最后吐血而死的师弟，《生与死的一行列》中底层人生前穷苦的生活和死后凄凉的出 殡场面等等，都向我们展示出底层贫民的悲惨境况，《生与死的一行列》中的老魏， 一生孤苦，还要照顾一个有残疾的养儿子，死后的出殡，也没有呼天抢地的悲怆，几 个同样穷苦的旧相识抬着单薄的棺柩一路走着，“足印踏在雪后的灰泥大街上，还不 如汽车轮子的斜纹印的深些，还不如载重马蹄踏得重些；更不如警察们的铁钉皮靴走 ① ②

李渺世<买死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332 郁达夫<薄奠>.郁达夫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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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有些声响。”①这穷苦的生者与死者共同排成的一行列，在许多人看来，还不如 人力车上妓女所带的花绫结更光耀些。善良却极度贫穷的城市中生活在贫民窟的贫民， 与坐在车上涂脂抹粉的贵妇形成鲜明对比，社会对于底层民众，就像棺材一样，将活 人禁锢着，这是一种浸透人心的凄凉。这类小市民在“五四”小说市民形象中占有相 对的多数，作家们——无论写实的还是浪漫的——都正视了这一社会群体的存在与困 境。

第四节 英勇抗争的“觉醒者”

“五四”是一个除旧立新的时代，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在“五四”新思潮的熏 陶下，“ 五四”小说中也出现了一些具有时代新思想的城镇市民，他们较早也较好地受 到了现代新思潮的影响，具有鲜明的反抗精神，且与黑暗现实进行了英勇斗争，他们 是时代的领路人，彰显了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的时代新人形象。

郁达夫在回顾“五四”时曾提到：“五四运动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 发现。从前的人，为道而存在，为父母而存在，现在的人才晓得为自我而存在了。我 若无何有君，道之不适于我者还算什么道，父母是我的父母；若没有我，则社会，国 家，宗族等那里会有？”②可以说“五四”给了人们一个重新认识自己，重新思考人生 意义及价值的机会。庐隐《灵魂可以卖吗？》中的纺纱女工荷姑，整日对着冰冷的机 器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四年过去了，眼看着自己 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淹没在了轧轧隆隆的机器声中，听着工头“用钱雇你们来，不是叫 你运用思想，只是运用你的手足，和机器一样”③的责骂，不禁引起了荷姑对自己工作 的反思和思考，正如她所说，失去了灵魂的城镇劳动者，不如一只水鸭！水鸭尚且有 行动的自由，而人却为了这样的工作，被剥夺了灵魂的能力，诸如想象力、理解力、 创造力等，这时的人不再是人了，而俨然成了赚钱的机器，每天开工铃响，便象机器 开了锁不停工作，停工铃响，便像机器上了锁不再转动。这是一种自觉的悲哀，生活 的冷酷，它对世俗人生的摧残，使人们已然失去了最宝贵的灵魂，正像她感叹道的： “金钱虽是可以帮助无告的穷人，但是失了灵魂的人的苦恼，实在更甚于没有金钱的 百倍呢！人们只知道用金钱周济人，而不肯代人赎回比金钱更要紧的灵魂！”④这是一 种对人类灵魂的拷问，虽然没有找到答案，但是已经摆脱了那种麻木愚昧的精神状态， 有了对人生本质的思考，昭示了城镇下层市民对自由的渴望，对人性解放的渴望，在 “五四”时期具有积极意义。 王统照<生与死的一行列>.春雨之夜[M].北京:商务印书馆,1924:33 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5 ③

庐隐<灵魂可以卖吗？>.庐隐选集[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156 ④

庐隐<灵魂可以卖吗？>.庐隐选集[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159

①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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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年》中的女青年万璿，她接受过新思想，渴望冲破家庭的牢笼，为了维 护个人尊严，她严词拒绝了纨绔少年“责人施与”的求爱。这是一个“五四”时期接 受过新思想熏陶的新女性形象，她的觉醒虽然只是一种初步的萌发，但比起旧式妇女 逆来顺受的态度，仍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标志着现代城镇社会对进步青年女性的呼唤， 也由此涌现出一批时代新人形象，《 城中》里回乡办学的年轻教师丁雨生，是一个在“五 四”大时代背景影响下崛起的新市民形象，他怀着改造社会的伟大理想回到故乡，准 备和几个志趣相投的青年教育家一起建立一所合乎现代教育原理的学校。他反对封建 传统习俗，男女同校、教员学生积极参加社会活动等一系列主张不被人理解，受到许 多阻力，他在招生、演讲等问题上同教育界守旧势力进行了多次交锋，在斗争过程中， 他面对的不仅是教育界的保守力量，更是强大的封建反动势力。这是一个具有大无畏 斗争精神的小市民形象。面对封建旧势力的强大，学校的前景暗淡，丁雨生却全然不 顾，仍表现出坚定的信念和乐观的精神。这是一个有理想、有朝气，受过新思潮洗礼， 不屈不挠，敢于同旧势力斗争并坚持到底的新型市民形象。

还有《抗争》中的郭先生，面对教育局的剥削，他带头发动加薪要求，在与教育 当局斗争的过程中，他强调大家要“联合起来”，这种“集体主义”意识在“五四” 时期是难能可贵的，虽然他最终因为那些“没骨气的同事”没有坚决支持他而被解聘， 但他的抗争并不是毫无意义的，那些在困境中执着理想，为改变困境而不懈努力奋斗 的城镇进步青年反映了现代文明在城镇社会的广泛传播，接受了现代先进思想的“五 四”小市民，他们站在几千年封建文明古国的思想峰巅，充满义不容辞的社会历史责 任感，渴望把仍然沉睡在铁屋子中的人们唤醒，正是他们构成了中国社会转向现代的 社会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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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五四”小说中小市民的形象塑造

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创作特色，“ 五四”小说中对于小市民形象的塑造方法和手 段，来自于形象本身的内在规定性。城镇小市民不同于乡村农民土绅，他们有更多的 精神文化生活追求；也不同于社会革命者，他们有着更多的个人意识和眼下忧患。这 一社会阶层的本质属性，也决定了作家们在刻画时的基本取向和共同特征。

第一节 群像性的典型

“五四”作家们对于小市民形象的塑造，出于传播新思想，拯救弊病的旧中国的 功利考虑，创作上首先一个特点是人物形象的群像性。其表现之一是“看客”系列形 象的创造，前面曾提到，“看客”是性格特征相似的一类人，对它们的刻画多是一鳞半 爪，合起来成为一个有着共同特征的群体形象。他们往往无名无姓，常以他们的衣着 或某个凸显的相貌特点为指代对其进行称谓，如癫头疮,挟洋伞的长子，秃头的老头子， 赤膊的红鼻子胖大汉，鲇鱼须的老东西，擦着半瓶雪花膏的小东西，一个猫脸模样的 人等等。通过这种借代，使得读者并不对其中某一个人物有很深了解，而是对这些各 具特色的人物整体有一个深刻印象，从而将批判的锋芒指向整个群体，更具有社会意 义。与此同时，他们代表了“五四”社会中接受新思想较早的城镇社会中人数最多的 一群，是“五四”小市民群像的典型，他们的转变才能推动整个社会的前进。

由于中国几千年封建旧思想的毒害下，人们无法形成真正的主体意识，因而也就 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性。所以，当作家审视的目光从个人命运扩展开去，个人的挣扎过 程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个难以具体分辨的“群”。无论是《祝福》中品味祥林 嫂悲惨故事的男人女人们，还是《孔乙己》中讪笑孔乙己潦倒人生的酒客们，都是以 群体的形象出现，群体通过对个人的教化和对异己者的迫害，来维护封建旧秩序、旧 伦理的基本规范，其人口多，数量大，是愚弱国民的代表，也就是说，“群”的形成 以否定个性自身的特点以适应既定规范为前提，因而必然构成对人的主体意识的否定。

其表现之二是精细化描写人物的生存环境，如场景、氛围等细节，却相对模糊人 物言行的刻画，造成群像感。“五四”小说主要以中短篇居多，在篇幅容量方面有很大 的限制性，因此我们不能用长篇小说的典型化方法和标准来衡量中短篇小说的人物形 象。短篇小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往往会偏重于现实生活的某一侧面的典型化，如集中 刻画某种类型的性格，描写某一具体事件，表现某种群体情绪等。郁达夫的《薄奠》 写一个人力车夫辛苦终日，拉车直到深夜，还无法养活家中妻儿，最后承受不住生活 的重压，跳水自杀。小说对社会环境与生活场面的描写相当典型，深刻揭示了旧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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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城市平民在“三座大山”的重压下的生活苦难。这个人力车夫就是高度概括的群像 性人物，他抱怨物价飞涨，抱怨东家要求苛刻，而这些可以说是当时无数城市平民的 共同心声。作者之所以创作这种带有共性化的人物典型，是要通过描绘典型化的生活 事件——人力车夫之死——来揭示旧社会城市生活的真相。

周恩来对于典型人物的描写曾有过这样的论述:“现在一提就是英雄人物。……哪 有那么多的英雄人物?但要写典型人物。各种人物都可以写，正面的反面的，大的小的， 可以有各种典型。”①“五四”作家们正是如此，他们在创作上强调文学应贴近日常生 活、表现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这种平民意识使得作家作品中选取的小市民都是些生 活在社会中下层的小人物，他们不是楷模英雄，不是时代先锋，都是些有各种缺点和 问题的小人物，从一个或几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市民的日常琐事和情景遭遇的典型， 窥见出时代转折时期社会的整体风貌以及发展步伐，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五四”作 家是用心良苦，寄寓深刻的。

第二节 内向化视角

“五四”小说中对于小市民形象的塑造，不同于以往传统小说的一个很大特点是 很少借助曲折的情节或华丽的故事吸引读者，而是着力捕捉人物的心理活动，将这种 情节的推动用大量的心理刻画来代替。这是由重视外在世界表现向重视人的深层心理 世界的移位，与“五四”小说作为中国现代小说开端所体现出来的现代性特征高度契 合。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以来，由詹姆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发起的现代小说革命 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提倡小说的非故事化和内向化，强调人的内心和情感的价值超 过外在生活的价值而成为小说的主要审美对象。一方面受到这种外来文学观念的冲击 和影响，另一方面由于“五四”启蒙思想大范围传播以及改造国民性的时代要求，再 加上“五四”时期鲁迅、成仿吾、郁达夫、张资平等很多重要作家都曾受到精神分析 学的影响，使得作家们开始从一个新的视角上去观察人、体会人和表现人，在创作小 市民形象时更注重进入人的深层次心理世界，通过对人的心灵世界的细微的深层次刻 画，展示出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具有现代人精神特点的人物世界，这一特点也是由所要 刻画的对象所决定的。

“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处在两个时代的转折时期，人物性格的矛盾性复杂性比 较突出，在如何更好地表现这种复杂性上，“五四”作家们往往选择将小说情节淡化， 使得小说结构重心偏离于传统的复杂情节而更侧重于内心活动的变化和变异。在《一 包东西》和《演讲》中，整篇文章都是对主人公心理矛盾变化的描摹，通过其心理变

①

周恩来.对在京的话剧、歌剧和儿童剧作家的讲话[J].文艺研究,19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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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的描写，将灰色小市民的性格特征刻画地淋漓尽致，极富典型性。《演讲》中的教育 者“他”，为准备一篇演讲内容而费尽脑汁，想讲恋爱，可批判它怕招来学生的痛骂， 拥护它又怕助长了“洪水泛滥”；想讲学潮，可赞成学生闹学潮怕被外界说成讨学生之 好，反对学生闹学潮又怕说成与学生为难，拍教育局马屁；想讲玄学，可想起前年关 于玄学不玄学开展的一场大战，又怕自己再惹来麻烦和争议。就这样自己不断地提出， 又不断地否定，在这种“提出——否定——再提出——再否定”的循环模式下，在对 自身的不断否定中，一个胆小怕事，没有自己坚定立场和独立想法的形象逐渐凸显出 来且越来越深刻，揭示出在这个社会转型时期小市民身上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矛盾 性格。这种对人物内心活动的细致刻画与揭示来凸显人物形象特征的内向化创作视角， 更具有真实性和直观性，更符合人物置身市民社会的复杂人际关系和多愁善感，瞻前 顾后的小市民心态。

“五四”小说家们颇为欣赏以人物心理为结构中心去设置情节。这种将外在动作 转换为人物心理的内向化描写刻画，将感受的变迁、意识的驳杂作为人物性格刻画的 重点的创作视角，显然有别于单纯的乡土小说及后来的“革命+恋爱”小说。陈翔鹤的 《See！》用自我心理独白的方式通过三个独立的心理片段，刻画了一个西餐厅侍者的 形象。第一个心理片段表现侍者由进出餐馆的顾客而联想到整个人生，世界就像一个 戏台，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无论男女，不过是一班奇异的戏子而已；第二个心理片段 侍者由王家小姐掉下的丝巾而联想到她的身体，由丝巾上的香气而激发出对她的占有 欲望；第三个心理片段表现侍者对自由、快乐的无限渴望，然而在这单调、难熬的无 奈现实中，只能通过对异性身体的窥视和遐想来暂时解脱生活的烦恼。通过这些片段， 作者将人物的感觉、联想、情绪甚至潜意识等种种复杂而微妙的心理现象综合在一起， 较完整地揭示出这类在下层社会挣扎的小市民被压抑的欲望、情绪以及由此而产生的 病态心理。鲁迅的《弟兄》也是如此，小说通过张沛君对弟弟患病前后的情感态度以 及行为表现的对比变化，深入剖析了由这一外在事件而引发的他的内心活动过程，最 初是他听到弟弟患病后的情绪反应，如说话口吃、声音发抖、心跳厉害、脸通红、发 喘等，在等待大夫的过程中，由于担心弟弟果真患的是猩红热而产生一系列焦虑、惘 然、紧张等感觉反应，继而由此上升到利害的计较和道德的盘算等意识活动，如自己 该如何支持家计，物价上涨，自己的三个孩子和弟弟的两个孩子，养活尚难，更没钱 都送去学校读书，若只能送一两个孩子去读书，那自然是送自己的孩子，然而又担心 可能被别人指责等等，随后又想到弟弟的后事，买棺木要多少钱，运回家的路费要多 少钱，种种厉害打算。当得知不是猩红热时，又过度兴奋，最后由梦境这种潜意识活 动，如恍惚看到弟弟已死，自己买了棺木，让自己的孩子去学校上学，弟弟的孩子却 哭着缠着他，自己愤怒地打了弟弟家的孩子，孩子带人过来报仇以及他对自己行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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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解等种种噩梦，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态度以及这一态度同其行为的矛盾性。

“五四”作家们通过这种内向化视角，将强烈的主观体验与深层的心理现象以及 细微的心理变化相结合，使得小市民的心态展示地淋漓尽致。郁达夫的《沉沦》如果 不采用直接心理描写的方式，就很难细致深入地揭示出小市民那种孤冷可怜的性格特 征以及情欲极度压抑而造成的精神痛苦。市民形象所具有的现代人的精神深度，突显 了“五四”时代文学作为“人学”的内涵与价值，加深了“五四”小说对人的认识和 表现的深度，这也是“五四“市民小说在表现现代化变革中的审美意义。

第三节 心绪化结构

心绪化叙述结构是“五四”小说现代性转型的另一个重要标志。心绪，即心情， 情绪的意思，心绪化是小说叙述时空的一种自由化，它摒弃了传统的以情节为线索来 安排叙事时间的模式，而是按人物的情绪发展为线索来安排叙事时间，它不必固守传 统的按时间顺序连贯叙述，可以是倒装叙述，也可以是插叙，还可以是过去和现在不 断地交错叙述。

“五四”小说中对小市民形象的刻画有不少是采用心绪化的结构方式创作的，如 庐隐的《余泪》《丽石的日记》以及《沦落》等等，《丽石的日记》中以“我”的情感 线索为叙述结构，先是由现在的“我”惆怅惘然，联想起去年的今天丽石的自杀情形， 继而又随着思绪的变迁，插入更早之前丽石写的日记，最后又回归到现在的“我”的 悲痛心情。《沦落》中的主人公，先是卧病在床，迷蒙中看到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水手 朋友来到床前，继而随着思绪的迁移，回到好多年前被水手救起的那段情感经历，然 后又跳到了八九年后的学生时代的生活，最后又回到现实继续叙述之后的生活。

“五四”小说家们在创作上运用心绪化结构技巧最成功的，要数鲁迅、庐隐还有 郁达夫等人。而鲁迅在运用“心理时间”展开叙述方面更胜其他人一筹，充分显示出 他对现代小说艺术的娴熟运用与天才表现力。在小说《伤逝》中，以“我”回顾式的 叙述方式，叙述了“我”同子君的爱情悲剧故事，先是现在的“我”触景伤情，继而 联想到一年前“我”和子君最初恋爱的场景，中间将自己现在和过去的感情夹杂在一 起变换着叙述，最后又回到了现实中来。小说整体上虽是围绕着“我”和子君的爱情 故事而展开，却并不仅限于对这一故事的客观描述，而在于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在 整个过程中的主观体验，是由“我”的情感思绪为线索的心理时间来进行叙述的，在 小说的整个叙述过程中，始终贯穿着“我”的心理运动过程，可以说构成小说实际叙 事内容的是叙述者的心理过程和感情剖白，是叙述者对于已逝去的爱情生活既眷恋又 伤感的感受和体验，这是一个将外部生活叙述转化为心绪化叙事的成功范例。

心绪化结构的艺术手法和技巧的运用，将传统小说赖以存在的支柱——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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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了，改变了其有头有尾的故事性框架，以心理情绪和心理时间为线索的创作结构， 调动了读者主动参与的积极性，使读者参与到小说的构建中来，追随主人公的情感脉 络获得更多的感动和回味的东西，获得更多心灵的触动。它大大提高和丰富了对于“五 四”小说中小市民的心理世界以及性格特征的认识，为小说艺术拓展出一块新的表现 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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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四”小说中小市民的形象价值

20 世纪初的中国社会受到西方各种势力的入侵，中西文化的猛烈碰撞也给了近代 中国城镇一个向现代化迈进的机会，具有现代意义的市民阶层逐步形成规模，可以说 小市民身上印刻着明显的时代烙印，通过对小市民形象的研究，可以窥见出“五四” 作家的思想意识，城镇概貌以及社会现代化转型的时代精神。

第一节 “改造国民性”的思想载体

从 1840 年西方国家用大炮打开中国大门起，中国在一次次被侵略的同时也得到了 一个反思与发展的机会，于是有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师夷长技以制夷”等先 进思想的提出以及康有为、梁启超从制度层面改革的维新变法等一系列努力，然而， 最终虽从政体上推翻了两千多年来的封建专制，但社会经济结构和民族文化心理却远 未根本改变，于是 “五四”启蒙主义运动自觉担负起了继续这一变革的艰巨使命，力 求从文化观念上进行彻底变革，文学也被认为是思想启蒙的最好工具，肩负起救国救 民的重要任务，改造国民性也便成了“五四”小说的首要任务。在“五四”新思想的 洗礼下，“ 五四”小说家们放眼老中国的儿女们，发现并展露他们身上存在的国民劣根 性，“揭露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成为其创作的共同目标，小市民形象也成为其完成 这一目标所需的载体。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许多作家都对国民性问题进行过深入探索，以小市民为主 要人物的小说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重大贡献。它们勾画市民灵魂，揭示市民弱点，重 点批判小市民身上落后消极的东西。选择小市民为其揭露国民性弱点的突破口，是这 些作家进行国民性批判的一个重要抉择。鲁迅将“鲁镇”上的自私麻木、充满“看客” 心理的小市民作为主要对象，叶圣陶等人将生活在城市底层，无聊地谱写着灰色人生 的小知识分子作为主要对象，他们刻意描述了这些人物身上的缺点，塑造了一个个惟 妙惟肖、真实动人的小市民形象。通过对小市民形象的塑造，作家们既无情地揭露了 人性的弊病，又深情地关注着他们的命运。

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等级制度以及“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礼教思想，使得人们的 丰富情感和真实欲望遭到长久压抑，最终导致人们精神的病态和性格的严重扭曲,使人 异化为“非人”的状态，这种精神病态在看客式市民身上得到了最明显的体现。他们 在强者面前受到的欺辱得不到发泄，长久郁积起来的怒气不自觉地转移到比自己地位 更低的弱者身上，于是就造成了他们漠视比自己更不幸的弱者的遭遇，品味他们的痛 苦，达到自我的一种发泄，使自身的不幸得到一丝淡化，这类形象集中展现了中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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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精神上的麻木病态,揭示了国民劣根性的病根之所在，恰切地完成了作家们从这些人 物的灵魂深处着笔,既揭露看客的麻木不仁，同时又深刻批判看客无意识地残杀人性， 从而达到“改造国民性”这一伟大历史主题的目的，以起到对国民的警示作用，显示 出了创作的深度所在。

虽然“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很多都是作为被批判的对象进行刻画的，但关怀民 生疾苦的作家们还是抱着善意的态度的，通过这些人物身上的精神弱点，显示出国民 劣根性的顽固，从而达到深刻批判几千年封建专制制度的目的，显示出了作家的用心 良苦。辛亥革命推翻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建立起资产阶级政权的空壳，城镇异常萧 条、落后，市民物质生活贫困，精神更为痛苦。透过市民形象的精神弱点，挖掘其产 生的根源，从而展现这样一个时代的绝症，突现了小说家们的创作意图。

鲁迅曾说过，“人们在社会里，当初并不是这样彼此漠不相关的，但因豺狼当道， 事实上因此出过许多牺牲，后来就自然而然都走到这条路上去了。”①也就是说，国民 劣根性并不是自古就有的，而是反动统治阶级的政治和思想影响导致人的权利和尊严 严重扭曲。在中国几千年封建统治的桎梏下，异族不断入侵压迫，近现代又军阀混战 不断，使得广大庸众心里产生一种深沉的挫败、自卑感，长久以来这种内心深处的压 抑就转变为不参与、不干涉，当然也是无权参与和干涉。于是逐渐形成漠于国事政事 甚至一切的麻木的“看客”群体，任何或崇高或悲惨的牺牲在这群“看客”眼中都化 为一场戏剧，没有了意义。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曾提到：“不能使德国人有一点自欺和屈 服的机会。应当让受现实压迫的人意识到压迫，从而使现实的压迫更加沉重，应当宣 扬耻辱，使耻辱更加耻辱。为了激起人民的勇气，必须使他们对自己大吃一惊。”②这 几句话虽是针对当时德国人的因循守旧所说，却同样可以用来解释“五四”这些作家 的创作意图。他们站在“五四”新文化以及现代文化、外国文化的本位立场上，通过 对小市民形象的刻画与披露，在一定程度上达到对民族性格、民族命运的艺术概括， 从而达到对国民本质的某种揭示，通过这种揭示，将国民劣根性展示在人们面前，使 他们对自己有一个更为真实的认识。可以说，“ 五四”小说中这些大量的有着精神弱点 的小市民形象深刻寓含着作家们“疗救”群众精神顽疾的深意，实践着他们改造国民 性的理想。

① ②

第二节 “五四”时期的城镇写照

小市民是伴随着城市的产生而产生的。在前面曾提到，市民阶层初步形成于北宋

鲁迅.鲁迅文集[M].海南:海南出版社,2011:72

马克思<黑格尔哲学批判导言>.黑格尔哲学批判[M].北京:三联书店,195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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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期，然而由于高度中央集权制度，导致市民阶层先天不良，后天发育不足，只有到 了近代，市民阶层才得以快速发展。1840 年的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自古以来闭关锁国 的大门，西方殖民势力的入侵也带动了沿海一带城市的发展，可以说中国近代城市的 产生是世界潮流推动的产物，而中国近代市民又是与中国近代城市相伴产生的。

“五四”时期的小市民是在这一时期迅速发展起来的新兴阶层，可以说是当时城 镇社会的主体。有着不同职业、不同性格以及不同生活理念的形形色色的小市民以及 他们的生活环境整体上构成了“五四”时期的城镇社会，折射出“五四”时期的城镇 生活概貌，反映了那个时代的许多城镇社会问题，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可 以说“五四”小说中的市民，已经超出了文学的范畴而具有社会历史文献价值，对于 我们了解“五四”时代的城镇社会具有重要价值。

首先，“五四”时期的城镇社会是一个工商业有了长足发展的社会。一方面，经济 的快速增长为居住在城镇中的人们带来了更为优越的生活条件，热闹繁华的十里洋场 为都市生活增添了一份现代化气息。然而现代化城市的产生，在富裕了很多人的同时， 也给更多小市民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在这样的社会中，大商人大老板财大气粗，占有 充分的主导地位，小商贩小企业者，则是看上眼色给下眼色，而穷苦的底层市民，则 只能过着贫苦的生活，徘徊在社会的边缘。 生与死的一行列》中买不起一副棺柩的贫 《

民，与浑身珠光宝气的贵妇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一个贫富悬殊的社会，现代工商业的 发展，给了一部分人经济发展的空间，也使得另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生活更加艰 辛。

其次，随着近现代大工业的发展，大机器生产代替了手工业，生产效率大大提高， 为社会的经济增长做出重大贡献，给更多的市民带来了新的就业机会，然而与此同时， 震耳欲聋的机器声和大工业生产带来的环境污染也给城市生活环境带来很大影响。《 病 夫》中的薛振之，是一个类似契诃夫笔下小公务员性质的编辑部职员，贫病交加的生 活让他痛苦不堪，现代化城市的转型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物质上的富裕，反而在身体和 精神上带来更多痛苦。他住的是走两步就得转身的破旧小屋，阴暗得发霉，城市中每 日轰隆隆的大机器作业声，严重污染的空气，以及夹杂着煤屑的风，都使他的肺病越 来越严重。正如他所愤慨的，“不看见一棵草，不看见一只蝴蝶，这成个什么生活！吃 的是煤屑和灰渣，闻的是机器油的臭味，当然是等着酿病了！还有种种的色彩和声音 激刺着我们的观觉，我们的身心怎得不由麻木而终于衰弱！”①城市在现代化发展的同 时，也造成了巨大的环境污染，在这些底层市民的眼里，都市就是疾病的地方，牢狱 似的地方，金钱独霸的商场。

再次，小市民的生活反映着“五四”时期大的社会风貌，《潘先生在难中》描绘了

叶圣陶.叶圣陶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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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幅旧中国城镇生活的灰暗画面，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前夕军阀混战的场景，笼罩在 战乱阴影下漫布着紧张焦灼感的南方城镇市民，喧闹嘈杂的火车站，戴红包头的蛮横 跋扈的印度巡捕以及潘先生安慰小孩子时所流露出来的殖民地奴化心理等，都极富表 现力地勾勒出了一个沦为半殖民地的城镇侧影。 前途》中的小学教员惠之，因为军阀 《混战，学校无法正常开学，只能失业在家；学款又都用作充军饷，也拿不到工资，一 家人过着青菜豆腐，三月不知肉味的穷苦生活。《小病》中夫妻分离，也是迫于战火临 近的原因。《演讲》和《一包东西》中主人公的矛盾心理，更是毫无言论自由和行动自 由的浓重白色恐怖氛围引起的。从这些小市民的形象刻画中，呈现出了“五四”时代 城镇社会特有的风貌。

第三节 中国社会转型的时代标志

“五四”时期是中国社会从旧民主主义革命向新民主主义革命转折的大变动时期， 外敌的入侵和国门的打开，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中国社会的城市化发展，租界的建立， 通商口岸的开放以及贸易的发达等使得中国的城镇，尤其是沿海城市的经济结构发生 了很大变动，不同于以往传统集镇的近代化商业城市不断形成，以这些商业城市为中 心，形成了初具规模的现代化新型城镇社会，于是一个依附于工商业，具有新的生活 方式的市民群体也发展壮大起来。由于近代城市化的发展，城镇大范围兴起，使小市 民的社会地位越发凸显出来。

“五四”时期的小市民是在国体与政体变革中逐渐生成的一个新兴阶层。此时的 小市民已经形成一定规模，但又没有达到三四十年代京派小说和海派小说中的市民那 种生活水平，因此他们是社会转型期的市民形象，印刻着转型期的时代烙印，有着社 会转型期的转变阵痛，可以说，“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是中国社会转型的形象标志。 无论是麻木保守的“看客”市民，还是乐观激进的新型市民，无论是软弱苟安的灰色 市民，还是善良穷苦的底层市民，处在这个时代转型期的社会，他们身上都烙下了时 代赋予的印记。通过对小市民形象的研究，把对人性深刻、细腻的体察与时代变迁中 人们道德观念的变动结合起来，使我们窥见“五四”时代精神对城镇居民的影响与作 用，可以说小市民形象是中国近代社会变迁的一面镜子，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中 国社会意识形态历史性转换的彰显。“ 五四”小说中那些不同思想水平、不同进步程度 的小市民形象的刻画，逼真再现了在“五四”这个社会转型期复杂的社会风貌。

“五四”时期不同于以往的一个很大变化就是经济方式的转变，大工业生产代替 了中国几千年的农业、手工业生产方式，很大一部分小市民开始作为城镇主体登上历 史的舞台。在经济模式转变的基础上，人们的思想也发生了更大变化。觉醒的新一代， 尤其是受到更多新思想影响的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思想观念发生了质的改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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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主张个性解放，反对封建伦理道德。教育者们提出男女同 学，师生积极参加社会各项活动的建议（《城中》）；学生们留短发，闹学潮（《演讲》） 等等，事件虽小，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此时的“五四”市民不再满足于仅仅知道“怎 么样”，他们还要知道“为什么”，这是认识的一大提高，彻底摆脱了旧市民那种愚昧 麻木的精神状态，冲击了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制度和传统观念，体现了“五 四”新人不同于以往的特有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

对于中国几千年的文学长史来说，“五四”新文化运动只是流星划过般短暂一瞬， 但它的意义却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它是新旧文化、中外文化的一次最猛烈碰撞， 是整个中国文学史进程中的一个巨大转折点，正所谓文学的发展离不开时代社会的变 革，因此在“五四”这个特殊时代的小说创作，也紧跟时代脉搏，反映了这个大时代 的精神，而“五四”中的小市民形象，也成为这个社会转型期的形象标志，体现了社 会转型期的时代精神。

可以说“五四”时期“是一个充满活力却又因肩负的使命太多而充满矛盾的时代”

①

。从整个社会发展历程来看，不论是物质还是文化方面，它都是有重大进步意义的，

但在进步的同时，也为市民阶层带来无限困苦，他们身上印刻着明显的时代伤痛，是

时代转型时期的牺牲者。 ①

杨联芬.晚清至五四：中国文学现代性的发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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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语

“五四”时期是个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它对中国封建旧社会的批判与反思已远远 超越了物质和制度层面，锋芒直指精神意识的文化深处，而这一思想巨变在“五四” 小说中，尤其是小市民身上得到了深刻体现。“五四”小说紧跟社会意识形态的步伐， 成为反映“五四”时代精神与社会现状的有力工具，而“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 也成为展现这一状态的艺术载体。“ 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是中国社会现代化转型 的产物，从他们身上可以窥见“五四”时代精神对城镇居民的影响与作用。一直以来， 在对“五四”小说人物形象系列的研究上，农民形象、知识分子形象以及后期的英雄 形象成为学者们青睐的对象和探讨的重点，拥有了各式各样且深刻独到的解读文本， 但笔者发现，作为逐渐壮大起来并成为社会主要力量的小市民形象，却没有得到学界 研究的足够重视。对小市民形象进行总体归纳和深入研究，有利于拓展现代小说中人 物形象的研究范围，丰富现代小说人物画廊。

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笔者发现“五四”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类型复杂多样，既 有进步的也有落后的，还有处在矛盾纠结之中的转变者，并且一个人物身上往往具有 新思想与旧习俗的双重性格。由于封建积习的深渊以及人的性格转变的复杂艰难性， 在“五四”这个新思想广泛传播的时代，小市民形象在新时代的影响下并不都是积极 的，值得肯定的，因而不能单一地将其进行归类。面对人物形象的复杂性，笔者选择 从人物性格与时代环境相结合的角度，力图摆脱之前学者的研究经验，以客观公正的 态度来分析对象，在还原时代历史情境对作家及小市民形象影响的基础上探讨“五四” 小说中的小市民形象，展现“五四”这个特殊时期作为小市民这一群体生存的真实图 景。

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不同于以往学界对于小市民就形象论形象的批判角度，本 研究试图站在社会现代化进程的高度，立足于“五四”小说文本，抛开以往对小市民 的“有色眼镜”，结合时代背景，用当今的视野来审视他们，客观地认识和评价他们， 期望构建一个新的研究框架，以达到对“五四”小说中小市民形象问题研究的实质性 突破。

另外，本文还存在很多不足之处。在整个论文创作过程中，由于“五四”时期的 小说距离现在年代较久，《小说月报》《新潮》等刊物不易找全，再加上小市民形象复 杂多样，难以找到一个系统全面的方法将其分门别类尽括其中，在创作的过程中确实 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依照人物的性格特征和人生态度将其进行大致归类，现在 回头细读，仍发现有不少生动典型的小市民形象都没有归纳其中。与此同时，由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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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学识积累不够，研究能力也有待提高，所以对一些问题认识不够深入，导致本论文 可能有很多疏漏之处，整个研究也显得单薄笨拙，不够完善。

虽然本文在表现小市民形象的艺术手法和技巧上还有待开掘，但笔者尽可能地广 泛阅读文本，认真研读其他学者的学术论文，尽自己最大努力争取将论文更好地完成。 一个研究领域的成熟是许多学者不断探索推敲的过程，本文是对“五四”小说中纷繁 复杂的小市民形象进行归纳整理的一次初步尝试，是对小市民形象不断完善的必经之 路。本人会在以后的学习中不断鞭策自己，努力完善自我。希望通过对“五四”小说 中小市民形象的研究，为以后研究 20 年代末以及三十年的都市文学的研究者起到一种 抛砖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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