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乡偶书
贺知章,(659-744)唐代诗人。字季真,一字维摩,号石窗,晚年更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其排行第八,人称“贺八”。越州永兴(今浙江省萧山市)人。武则天证圣进士,授国子四门博士,迁太常博士。后历任礼部侍郎、秘书监、太子宾客等职。为人旷达不羁,有“清谈风流”之誉。八十六岁告老还乡,旋逝。属盛唐前期诗人,又是著名书法家。作品大多散佚,现仅存诗二十首。
《回乡偶书》共二首,是作者于公元744年(天宝三载)致仕还乡时所作。诗中既抒发了久客伤老之情,又充满久别回乡的亲切感,虽为晚年之作,却富于生活情趣。
1、作品原文 回乡偶书①
其一 少小离家老大②回,乡音③无改鬓毛④衰⑤。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其二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⑥水,风不改旧时波。[1]
注释①偶书:随便写的诗。偶:说明诗写作得很偶然,是随时有所见、有所感就写下来的。②老大:年纪大了。③乡音:家乡的口音。④鬓毛:额角边靠近耳朵的头发。⑤衰(cuī):疏落,衰败。⑥镜湖:在浙江绍兴会稽山的北麓,方圆三百余里。
译文 其一、我在年少时外出,到了迟暮之年才回故乡。我口音虽未改变,但我那双鬓却已经斑白。所有儿童们看见我,都没有一个认识我的;他们笑着互相问问:这客人是从哪里来呀?
其二、离别家乡已很长时间了,回家后才知道家乡的人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有门前镜湖的碧水,在春风吹拂下,依然像往日那样漾着清波。
2、作品鉴赏
贺知章在公元744年(天宝三载),辞去朝廷官职,告老返回故乡越州永兴(今浙江萧山),时已八十六岁,这时,距他中年离乡已有五十多个年头了。人生易老,世事沧桑,心头有无限感慨。《回乡偶书》的“偶”字,不只是说诗作得之偶然,还泄露了诗情来自生活、发于心底的这一层意思。
其一:第一首是久客异乡、缅怀故里的感怀诗。写于初来乍到之时,抒写久客伤老之情。在第一、二句中,诗人置身于故乡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之中,一路迤逦行来,心情颇不平静:当年离家,风华正茂;今日返归,鬓毛疏落,不禁感慨系之。首句用“少小离家”与“老大回”的句中自对,概括写出数十年久客他乡的事实,暗寓自伤“老大”之情。次句以“鬓毛衰(cuī催,疏落之意)”顶承上句,具体写出自己的“老大”之态,并以不变的“乡音”映衬变化了的“鬓毛”,言下大有“我不忘故乡,故乡可还认得我吗”之意,从而为唤起下两句儿童不相识而发问作好铺垫。
三四句从充满感慨的一幅自画像,转而为富于戏剧性的儿童笑问的场面。“笑问客从何处来”,在儿童,这只是淡淡的一问,言尽而意止;在诗人,却成了重重的一击,引出了他的无穷感慨,自己的老迈衰颓与反主为宾的悲哀,尽都包含在这看似平淡的一问中了。全诗就在这有问无答处悄然作结,而弦外之音却如空谷传响,哀婉备至,久久不绝。
就全诗来看,一二句尚属平平,三四句却似峰回路转,别有境界。后两句的妙处在于背面敷粉,了无痕迹:虽写哀情,却借欢乐场面表现;虽为写己,却从儿童一面翻出。而所写儿童问话的场面又极富于生活的情趣,即使读者不为诗人久客伤老之情所感染,也不能不被这一饶有趣味的生活场景所打动。
杨衡《对床夜语》诗云:“正是忆山时,复送归山客。”张籍云:“长因送人处,忆得别家时。”卢象《还家诗》云:“小弟更孩幼,归来不相识。”贺知章云:“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语益换而益佳,善脱胎者宜参之。
其二:第二首可看作是第一首的续篇。诗人到家以后,通过与亲朋的交谈得知家乡人事的种种变化,在叹息久客伤老之余,又不免发出人事无常的慨叹来。“离别家乡岁月多”,相当于上一首的“少小离家老大回”。诗人之不厌其烦重复这同一意思,无非是因为一切感慨莫不是由于数十年背井离乡引起。所以下一句即顺势转出有关人事的议论。“近来人事半消磨”一句,看似抽象、客观,实则包含了许多深深触动诗人感情的具体内容,“访旧半为鬼”时发出的阵阵惊呼,因亲朋沉沦而引出的种种嗟叹,无不包孕其中。唯其不胜枚举,也就只好笼而统之地一笔带过了。
三四句笔墨荡开,诗人的目光从人事变化转到了对自然景物的描写上。镜湖,在今浙江绍兴会稽山的北麓,周围三百余里。贺知章的故居即在镜湖之旁。虽然阔别镜湖已有数十个年头,而在四围春色中镜湖的水波却一如既往。诗人独立镜湖之旁,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触自然涌上了他的心头,于是又写下了“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的诗句。诗人以“不改”反衬“半消磨”,以“惟有”进一步发挥“半消磨”之意,强调除湖波以外,昔日的人事几乎已经变化净尽了。从直抒的一二句转到写景兼议论的三四句,仿佛闲闲道来,不着边际,实则这是妙用反衬,正好从反面加强了所要抒写的感情,在湖波不改的衬映下,人事日非的感慨显得愈益深沉了。
还需注意的是诗中的“岁月多”、“近来”、“旧时”等表示时间的词语贯穿而下,使全诗笼罩在一种低回沉思、若不胜情的气氛之中。与第一首相比较,如果说诗人初进家门见到儿童时也曾感到过一丝置身于亲人之中的欣慰的话,那么,到他听了亲朋介绍以后,独立于波光粼粼的镜湖之旁时,无疑已变得愈来愈感伤了。
陆游说过:“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回乡偶书》二首之成功,归根结底在于诗作展现的是一片化境。诗的感情自然、逼真,语言声韵仿佛自肺腑自然流出,朴实无华,毫不雕琢,读者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引入了诗的意境。像这样源于生活、发于心底的好诗,是十分难得的。[2] 二、纵笔三首
其一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其二 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 其三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知祀灶,只鸡斗酒定膰吾。
(其一)赏析:自33岁“乌台诗案”入狱之后,苏轼厄运不断,屡贬黄州、惠州、儋州,仕途坎坷,心力交瘁。被贬广东惠州时,住在一座寺院里,苏轼曾写过一首《纵笔》诗,“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据说这首诗被当时的权臣看到,笑着说:苏轼还这么快活吗?那就叫他去更偏远的地方!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苏轼便由惠州再贬儋州(今海南儋县)。其时苏轼已经64岁,且病魔缠身,处于“食无肉,居无室,病无药,出无友”的尴尬境地。《纵笔三首》即作于此时,这是其中第一首。寓悲愤和幽怨于诙谐、幽默之中,令人叹绝。
苏轼对来自各方面的迫害从来不是没有原则的逆来顺受,对苦难也不是麻木不仁,他是把儒家的坚毅、道家的超脱、佛家的达观糅合在一起,以一种全新的人生态度来对待接踵而至的不幸。因而他始终能执着于人生而又超然物外,始终能保持着坚定、沉着、乐观、旷达的精神,在逆境中照样能保持浓郁的生活情趣和旺盛的创作活力。
刘禹锡因诗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触怒新贵被贬为连州刺史。二十四年之后,刘禹锡重返长安,再赋“种桃道士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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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蔑视权贵的精神令后世敬仰!苏轼又何尝不是这样!惠州的一首《纵笔》,被贬到了更偏远的儋州,在儋州还要纵笔,而且是《纵笔三首》,这是何等的气概!
古时的文人墨客.一病便要勾起多少伤愁,韦应物就有\"身多疾病思田里\"又有杜甫\"万里悲秋常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述尽悲凉.
诗作于病中.白须萧散,两鬓班白.亲历了太多沧桑,而今已是花甲之年了.临着寒风,自斟自酌.已是一幅凄凉画卷.本该循着这意境,来一两声感慨,世事无常或者抑郁不得志,方合情合理.他却笔锋一转.写天真的孩童见他面上红光而欣喜,不知是醉酒的缘故.
读来诙谐.细细思之,却几番释卷几乎被勾下泪来。小儿欣喜,却是误喜,面上朱颜却原是酒红.一波三折,两句诗,寥寥写就.那么随意平常,孩童天真,他朗朗一笑,心内却是落寞。一生飘荡,几经贬谪,官场失意,朋友背叛.这时恰又病了,万般愁苦寄于酒中.他以豁达旷放对待悲苦愁闷.他不是为着一件不如意之事就整天郁郁寡欢的人.只是他的忧愁虽短却那么深重,虽然深重,却又努力要去排遣它.内心永远充斥着矛盾,就像这淡淡的一笑中,揉杂了多少悲欢。.
( 其二)登高远望,是古人在落寞时常做的事。像柳宗元,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印象里,写登高最多的,是困在国愁家恨里,郁郁不得志的杜甫了。“花近高楼伤客心,万番多难此登临”“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还有那句,被人用滥了的“百年多病独登台”。篇篇都是佳作,篇篇都是落寂。
只是,读子瞻一句“独立斜阳数过人”,不写登高,不写多病,亦没有一个愁字,没有一个伤字。直写落寞的不过是一个“独”字。想起后主,无言独上西楼,不也只一个独字,就觉着胜过那登高谴怀的万千佳作不知多少倍了。
父老争先来看曾做过高官的苏轼,那样的场面一定是热闹非凡了。溪边古路三叉口,是平常巷陌。古道,自然在不经意中又添一分沧桑。他就这样在夕阳中站立着,迎着好奇的探询的目光。是,眼前人声嘈杂,这样热闹。但,他有他的落寂。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他立在斜阳里数过往的行人。
数过人。三个字,含在嘴里,是哀而不伤。滋味是什么,难以言说。大概就是香菱说的,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了。 残阳暮色,流年偷换,人亦是残阳暮色了。想昔日曾为官作宰,那些辉煌成就,早已成空。 且让过往烟消云散吧,听溪水寂静地缓缓流动,数行人,一,二,三。。。。
记得你的水调歌头,所以,云淡风轻的夜里,仰起头来,就看到一轮明月里,你醉里起舞的身影。
记得你的独立斜阳,所以,一直以为你还在那个路口,数着离去的行人。夕阳西下,我也站在另一个路口,用等待一树花开的平静之心,等待曾吟着寂寞沙洲冷的幽人,忽然地就在小路边出现了。
其(三)子瞻最可爱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无论碰到什么事都能用向上的姿态去面对。林语堂说的诙谐,也说的最好——他是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从前在资料上也看到,他一拿到俸禄定会马上买酒卖菜,很快把钱用完。剩下的日子要怎么过,他还没想好。对于穷困,他是从不放在心上的吧.还真是“不须预虑,以此胸中无一事”。只是笑着叹服。想我们在这每天念书等着拿文凭,很多人大抵就是为着以后找到好工作,然后把日子过得好些吧。现代人总是要把未来设计得好好的,这不见得聪明,但谁敢说这些算计不是必须的。所以说,子瞻是超然物外,我们只能安分地当我们的大俗人,最多也只是羡慕那样一种心境罢了。
待看到他自己这样写到穷和饿,又有些不同的感触了。单看前两句,以为是现在那些拿稿费都手软了的作家还向读者诉苦“大陆的船只很就没来,我这日子过得穷”\"。谁信他一代文豪苏东坡的日子会过成这样。但北宋可不比现在,皇帝才不一定拿他苏东坡当宝,更何况背后还有一群小人看他日子过好了就不舒服。听他“亲口”说,醉饱萧条半月无。就有了些自嘲的意味。也觉得他“超然”得并非我想的那么彻底。但,苏轼毕竟是苏轼呵,半月萧条又如何,放任自然的心性怎么会就此改过。还是豪迈地说\"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饭没得吃了,酒没得喝了;他倒乐观,惦记着明天邻居家祭灶,他去蹭饭吃。
对他那样的生活,我竟然羡慕了。不用过多地去考虑些什么。有时芒鞋竹杖而出,雇一小舟,与渔樵为伍,消磨一日时光。有时涉江去看看朋友,借两本好书。钱不够用了,自己种些作物,偶尔作些诗,击牛角而吟咏,或者就有朋友请你去宴饮。比陶渊明的生活还自在。 有时候读子瞻的诗,会觉得,他是自然中伟大的顽童,一连那些章句也变得可爱起来。他有家国之忧,有群小之惧,也有平凡的小老百姓的欢乐。他不是故纸堆里的人物,越了解他,这种感觉越强烈。他的生活环境虽和我们疏远,但是眼泪与欢笑,爱恨得失都与我们那么贴近,只是他比我们更洒脱,也更近于真实一些罢了。 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
现在,才真的知道何谓“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
孤独的境界(比较阅读)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屋外知。悄立市桥人不只,一星如月看多时。——黄景仁《癸籍除夕偶成》
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西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古人。——苏轼《纵笔三首》 黄景仁(1749-1783),字汉镛,一字仲泽,号鹿菲子,江苏武进(今常州)人,他四岁丧父,与母亲共过孤苦的生活。十六岁应府试,三千人中名列第一,十七岁进秀才。然而他没有苏轼遇欧阳修的运气,考举人不中,乾隆三十六年(1717年)他二十三岁将外出游幕谋生在“柴门风雪”之夜与母亲告别,看到母亲“泪眼枯”的情状。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别老母》:“寨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字字透骨,催人泪下,乾隆三十八买年,他一无所获回到家中过年,于除夕之夜写下了这首名作,千家笑语,万家灯火,到处是节日的气息,而诗人却独立石桥,看着陌生的行人,看着天上的星星,又想到自己如梦的前程,感到孤独而无助,从小饱读诗书,到头却一无所用,诗人痛感人生的忧患,却又无可奈何,彷徨无措。
《纵笔三首》作于苏轼晚年,当时诗人已花甲有余,被流放到海南儋州,诗共三首,这是其中之一:乌角巾,指诗人的官服。海南的父老争看我的官服,都说我应是做宰相想的官身。然而我现在却作了天涯海角的流克,人生如梦,人生如寄,个人的得失又何必计较,在这远离险恶仕途的地方安度晚年不是也挺好么,在溪边,在这路口,在这斜阳下,数数行人吧。诗人的从容豁达于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四句诗的写作手法相似,心境却不相同,虽都有孤独寂寞的感受。但对生活的态度却不一样,黄诗于忧愤中抒发了自己的抱负和不甘久居人后的志向,而苏诗则俨然以一位饱经忧患的老人独自于斜阳下的闲适心境,黄诗写诗人处在极度忧患中茫然无所适从的心情,苏诗则写诗人遭受打击磨难后随遇而安的从容。当然两诗都带有读书人特有的傲气与傲骨,尤其是年轻气盛的黄诗。
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创立境界说把宋词中的三个言情名句比作人生的三个境界,并把境界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为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一次推论,则黄诗中所表现的应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第一境界,亦为”有我之境“,是诗人怀才不遇的惆怅。这句话和五代词人冯延已的”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明新月人归后“异曲同工,境界又高一层。而苏诗则是”灯火阑珊处“的第三境界,亦为”无我之境“。以物观物,物我两忘,妙手偶成,朴实自然。正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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