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传神妙悟_宗白华先生治学三境界

JournalofAnhui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s)September2008Vo.l32No.5

写实 传神 妙悟

)))宗白华先生治学三境界

罗筠筠

(中山大学哲学系,广东广州 510275)

摘 要:写实、传神、妙悟是宗白华先生1945年所作5中国艺术三境界6中对于中国艺术的概括。宗白华的人生和他的治学方法,均是艺术的。他对艺术与美学的感悟与理解引导着他的生活与学术,他的人生也同样体现着写实、传神与妙悟的过程与境界。

关键词:宗白华;意境;写实;传神;妙悟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08)05-0020-04

写实、传神、妙悟是宗白华先生1945年所作5中国艺术三境界6中对于中国艺术的概括。在我看来,这也是宗白华先生做人与治学的三个境界,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

宗白华总是能够把理论性的探讨与愉悦性的欣赏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所以,他的文章总是让人百

看不厌、耐人寻味,每每从中感悟到新的启迪。这是因为,宗白华的人生和治学方法,均是艺术的。唯有用领略艺术的方式与宗白华进行心灵的对话,才可能真正感受到他对于中国古典艺术和美学的独特解读和透彻把握。这里不妨借用宗白华关于中国艺术的三个境界谈谈对宗白华和他的学术的理解。

一、写实的境界

宗白华在5中国艺术三境界6中说:/由此,我们知道中国画家是有写实的兴趣、技巧、能力与观察力的。不但如此,还有能超出现实阶段,而达于更高境界者。0写实,不仅是中国古代艺术家的一种技巧,更是他们对于艺术的态度,正如宗白华文章中所举的那些画家的例子,无论是/画人容易画鬼难0,还是/孔雀升高,必先举左0,都是要求画家要仔细地观察生活。宗白华在之前(1943年1月)的另一篇文章5中国艺术的写实精神6中开篇即道:/一切艺术的境界,可以说不外是写实,传神,造境:从自然的抚摹,生命的传达,到意境的创造。艺术的根基在于对万物的酷爱,不但爱它们的形象,且从它们的形象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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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的灵魂。0可见,宗白华在研讨中国艺术与美学之初,就把握到了中国艺术的精髓,即由写实到传神再到造境的过程。明代王履5华山图序6所云/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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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画家对于现实的依

赖关系说得很明白,而清代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0把这点概括得更为精辟。宗白华对此的感悟与理解引导着他的生活与学术,使之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与境界。

宗白华先生对于中国艺术极高的欣赏眼界和极为精练的美学概括,均源于他对于艺术的热爱与终生不倦的玩味。青年时代那些清新而充满灵性的/流云小诗0已经展示出了他对于艺术的钟情与天分,5柏林之夜6中,他能够从窗外现实的车水马龙与灯光人流中,感受到/表现派0的图画与贝多芬音乐的艺术力量,把自己带入一个/美的世界,动的世界0;在5生命的流6中,他从/海洋上的云波0、/小河上的微波0、/琴弦上的音波0、/她心泉上的情波0这些真实世界的/波0动中,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之流;在5信仰6中,他则把太阳、月亮、众星、万花、流云、音乐,看作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和爱,把自己

收稿日期:2008-06-06

作者简介:罗筠筠(1959~),女,北京人,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哲学博士.

20与自然、艺术溶成了一体;在5流云(断句)6中,他更是直白地说:/我颂扬现实,他是我艺术园中的青草地。我颂扬记忆,他是我精神生活的立脚点。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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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年时代开始,文学与艺术就成了伴随他一生的生

命律动,唯有艺术才能让他在这个/已经老了的世界0中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依赖于艺术,才能让他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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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充满罪恶、机诈、苦痛、空虚的尘世中,保有一颗/纯洁无垢的心灵0。由此,他建立了自己/科学的0和/艺术的0人生观。他所要寻求的是/把我们人生的生活,当作一个高尚优美的艺术品似的创造,使他理想化,美化0的人生,他追寻到了这种/艺术化0的人生。他的/宗佛头0的美号,无疑是对此最好的写照。

不难想象,现实生活和世俗生命是宗白华安身立命的本原,是他艺术想象的根基,是他艺术与美学探讨的起点。当然,宗白华最终是要超越现实与世俗,进入传神与创造意境的更高境界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但写实终只是绘画艺术的出发点,从写实到传达生命及人格之神味,从传神到创造意境,以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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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人生之秘,是艺术家最后最高的使命。0

这些年来,当美学的理论研究似乎愈来愈步履维艰、方向模糊时,就愈加感到宗白华所提倡的到艺术中去寻求美的重要性,由此我进入到了古琴的研习与琴学的研究中,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对琴境领略的加深,也对于当初宗白华的苦口婆心体味得越强烈。宗白华是否习琴我不太清楚,但至少他是懂音乐、听琴的,而且对琴一定有深刻的领悟,所以他才会用唐代诗人常建的5江上兴琴6来解释艺术意境,他也才能写出5中国古代音乐寓言与音乐思想6这样漂亮的文章。从而,也才能深刻地理解,为何宗白华的文章总是用那么多的精彩的艺术实例来说明理论,因为他一生都沉浸在艺术的海洋里,所有这些艺术的经典,均是他生活的素材,是他生命的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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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传神的境界

关于/传神0,宗白华在文章中是这样表述的:/任何东西,不论其为木为石,在审美的观点看来,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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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命与精神的表现。0他还要求/传神不能板滞,必须生动自然0。艺术的写实固然重要,但单单是写实,则无法把艺术之/化腐朽为神奇0的灵机充分显现出来,所以要/传神0。也就是说,通过艺术来传达出朴实生活中的/神奇0与/精神0。

在我看来,宗白华先生的人品是/传神0的人品,他所传达的是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那种敢于担当、勇于创新、善于思考、执著于学问、淡泊于名利的精神品格。无论顺境与逆境,无论平稳与动荡,他始终保有那颗热爱生命的婴儿之心,宠辱不惊,闲适恬淡。以哲学怡养智慧,以艺术陶冶心灵,宗白华最终追寻到了/传神0的境界,他说:/生活内容丰富无比。再在这个丰富的生命的泉中,从理性方面发挥出思想学术,从情绪方面发挥出诗歌、艺术,从意志方面发挥出事业行为,这不是我们所理想的最高的人格么?0这种真、善、美合一的完美人生,就是一种/传神0的人生,是个体与宇宙、有限与无限、瞬间与永恒合一的艺术的、超越的人生。宗白华找到了这样的人生和学术道路。

再者,宗白华先生的学术成果虽然并非浩如烟海,然而他的那些著名的文章却均是一些/传神0、/点睛0之作,经过他的描绘与解读,古代先贤艺术家似乎活脱脱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经过他的探究与分析,古典诗、画、乐、书、舞等精辟理论我们可以轻松地理解。他用精心锤炼的优美语言,带着读者在美的长河中/散步0;他用生动活泼的叙述方式,引导着学人在艺术的海洋中/追寻0。他能够从容不迫地驾驭浩繁的史料,因为他对它们是如此的熟悉;他能够深入浅出地道出真谛,因为他对它们的体验是如此深刻;他能够游刃有余地贯穿东西,因为他以中国文人的胸怀包容世界多元的智慧;他能够出神入化地遨游于艺术与哲学、现实与精神、远古与当今的境界之中,因为他已经悟透了人生,把握了哲理,体认了天人合一的道的境界。他恬淡宁静的性格和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他对于中国艺术与美学研究所采取的那种/俯仰自得0、散点式的、漫步式的方法,看似零散、不成体系,然而却把中国艺术与美学史上最重要的理论问题都包括在其中,诸如关于美与自然与艺术的关系问题,艺术表现中的虚与实、空灵与充实、动与静、有限与无限、艺术之法与个人风格等关系问题,艺术家对待人生的悲剧与幽默的两种态度和观察世界的醉与醒的两种态度,中国艺术家特有的感受和表现宇宙生命的方式等。宗白华对这些问题的一系列思考和阐发,无不把握到了中国艺术的命脉,充满着鲜活的魅力。

不知道用这样的语言来形容宗白华先生的学术与学问,是否能够把他的/传神0之处表达出来,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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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在当代的美学研究中,宗白华的文章确实能够让我们在阅读中直接与古人相契,直接与西人碰撞,直接与艺术对话,直接与真理会面。这应该说是一种/传神0的学问与/传神0的人生。

三、妙悟的境界

遗憾的是,宗白华的5中国艺术三境界6一文中关于/妙悟的境界0缺失了,不过,根据该文的逻辑,可以断定这个境界是艺术家所造之超越现实的更高的境界。在宗白华的其他文章中,我们可以窥见这层含义,如在5略论艺术的/价值结构06一文中,他曾说:/人生仪态万方,宇宙也绮丽诡秘,生命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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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尽,形象的姿式也无穷尽,于是,描摹物象以达造化之情,也是艺术的主要事业。0又进一步说:/艺术的里面,不只是-美.,且饱含着-真.。这种-真.的呈露,使我们鉴赏者,周历多层的人生境界,扩大心襟,以至与人类的心灵为一体,没有一丝人生韵味不反射在自己的心里。0/艺术的境相本是幻的,所谓-灵想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但它同时都启示了高一级的真实,所谓-意象在六合之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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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而言,他在治学的同时,所思考的乃是超越了具体学问的人的问题。宗白华的人生与学术最终从/传神0升华到了/妙悟0的境界。也就是说,他对中国古典艺术、美学的理解,已经不仅仅是停留在学术的层次,而是上升到了人生观、宇宙观的形而上的境界。他在说明问题的时候,站在了更高的立足点上,使他能够/用心灵的俯仰的眼睛来看空间万象0、/-俯仰自得.的节奏化的音乐化了的中国人的宇宙感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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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这种可以用5易经6上/无往不复,天地际也0来概括的独特的宇宙观和空间意识,

是中国艺术和美学不同于西方的根本所在,而且它也正是中华民族之不同于西方的基本哲学思维。宗白华所提炼的这种中国人把握世界的方式,在今天来说既具有民族特色,又极富当代意义。尤其是当今人类面对日益加剧的环境污染、水土流失、能源危机、森林毁坏、气候变暖、生态平衡破坏等公害的威胁,开始重新反省自身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并对自己无休止地向自然索取的理性力量和自由意志提出质疑时,中国古老的将人看作宇宙自然的一部分的/天人合一0的宇宙观及将人类和自然看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变化流动过程的生命哲学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正是从这个角度讲,宗白华的美学及其形上学具有崭新的当代意义。

中国人之所以会形成这种独特的观照和把握世界的方式,是由于他们/体悟自然生命之深[9]111

透0,正如5易经6所言:/一阴一阳之谓道0,阴阳二气化生了宇宙万物,组成了生机勃勃、变动不息的世界,中国哲人和艺术家对这个/时空合一体0、/流荡着生动气韵0的世界的观照和把握,不是立足于某一固定点的、单面的、静态的,而是/体尽无穷而游无朕0,/是流动着飘瞥上下四方,一目千里,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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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全境的阴阳开阖、高下起伏的节奏0,是/从世外鸟瞰的立场观照全整的律动的大自然,他的空间立场是在时间中徘徊移动,游目周览,集合数层与多方的视点谱成一幅超象虚灵的诗情画境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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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

可称为整个宗白华美学思想举目之纲的立论,凝聚着宗白华对于中国古代宇宙观深邃的哲学思考、对于中国古代艺术精神精炼的抽象概括和他对中国艺术家的宇宙观与艺术创作方式之间密切联系的精彩说明。无疑,宗白华对于这种宇宙观、人生态度和艺术理想是极为赞赏的,他的几乎所有重要的美学文章都是为了阐明这一点的,他后期的许多文章都在不断地补充说明这一观点。正如他所言:/我的兴趣趋向于中华民族在艺术和哲学思想里所表现的特殊精神和个性,而想从分析空间时间意识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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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0在他看来,/西洋人站在固定地点,由固定角度透视深空,他的视线失落于无穷,驰于无极。他对这无穷空间的态度是追寻的、控制的、冒险的、探索的。近代无线电、飞机都是表现这种控制无限空间的欲望。而结果是彷徨不安,欲海难填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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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对于无尽空间所采取的态度则是/人生在世,如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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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俯仰天地,容与中流,灵屿瑶岛,极目悠悠0。因为具有这样全面而又超然的态度,所以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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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于有限中见到无限,又于无限中回归有限0,中国人的宇宙观也具有了时空一体、/时间率领着空间0的节奏化、音乐化的特点。这种宇宙观和时空意识对于中国艺术的影响是相当深刻的,如/中国画家在画面上主要的是以流动的节奏,阴阳明暗来表达空间感,而不是依靠科学的透视法则来构造一个接近几何学的三进向空间,这也就是把-时间.的-动.的因素引进了空间表现,在这个-时)空统一体.里,-时.和-动.反而居于领导地位。这-时)空统一体.是中国绘画境界的特点,也是中国古代5易经6里宇宙观的特点0。22[10]474

又如,在中国园林中,/无数空间有机的统一,化空间为生命的境界,以行游动作

在时间中体验空间。空间成了万线律动的原野,由线文的力的方向,人的行动,画上线文,组合统一,引起空间高、深、远之感,在节奏中,园林空间之布置,与中画上空间之布局,同一方法与意境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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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由于宗白华能够从/妙悟0的高度上来理解中国的艺术、中国的学术、中国的人,所以,他在阐述理论时,最终都能够潜移默化地把读者引入形而上的/妙悟0境界,只要你紧紧跟随着他的思路,就能够品味到中国古典艺术的美妙,体验到中国艺术意境的玄妙,进而领略超然的人生境界之奥妙。

在宗白华先生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的今天,重新回味宗白华的人生与他的学术,我们仍能深刻地感受到,宗白华的写实、传神、妙悟的人生与学术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当然包括我自己在内。参考文献:

[1]宗白华.中国艺术的写实精神[M]M宗白华全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2]王履.华山图序[M]M中国历代美学文库:明代卷上.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25.[3]宗白华.流云(断句)[M]M宗白华全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4]宗白华.歌德的5少年维特之烦恼6[M]M宗白华全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26.[5]宗白华.新人生观问题的我见[M]M宗白华全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207.[6]宗白华.怎样使我们生活丰富?[M]M宗白华全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194.[7]宗白华.略论艺术的/价值结构0[M]M宗白华全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8]宗白华.中国诗画中所表现的空间意识[M]M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9]宗白华.论中西画法的渊源与基础[M]M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10]宗白华.中国古代时空意识的特点[M]M宗白华全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11]宗白华.中国美学思想专题研究笔记[M]M宗白华全集:第三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524.

Realism,VividnessandSudden

)ThreeStagesinZongBaihuapsAestheticStudy

LUOYun-yun

(DepartmentofPhilosophy,SunYat2sen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275)

Abstract:In/ThreeRealmsofChineseArt0writtenbyZongBaihuain1945,realism,vividness,subtleenlightenmentareasummaryofChinesear.tHislifeandlearning,whicharealsoartistic,areguidedbyhisgnosisandunderstandingofartandaesthetics.Hislifereflectstheprocessesandrealmsofrealism,vividnessandsubtleenlightenmen.t

Keywords:ZongBaihua;artisticconception;realism;vividness;sudden

责任编校:林一哲,杨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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