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的误读

第３４卷第ｌ期　集宁师范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Ｊｉｎｉ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ｉｔｙ　Ｖｏ１．３４　Ｎｏ．１　ＭａＦ．２Ｏｌ２　２０１２年３月　《百合花》的误读　李美皆　（解放军空军指挥学院科研部，北京　１０００９７）　摘要：茹志鹃小说《百合花》中，对于百合花的象征意义，一般认为它象征“我”、小通讯员、新媳妇之间　纯洁美好的感情，象征军民鱼水情。事实上，这是一种审美误读。在今天的语境下重新解读。我们才会发现文　本中散发的是人性与人情的暗香。　关键词：百合花；误读；人性；人情　中图分类号：Ｉ２４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２０９５—３７７１（２０１２）０１—００４２—０６　“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　洁却涵盖不了暗香，暗香的内涵要复杂微妙得　多。　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　毛竹的青年人的脸。”——《百合花》是一篇极好　的小说，然而其中也有败笔，最大的败笔就是这　句，败就败在它点出了“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　花”。　小通讯员是一个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参军不　久的农村男孩，固然，青涩的青春期使他腼腆而　害羞，但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保守观念，显然也　百合花象征的只是纯洁吗？或者说，“我”、小　通讯员、新媳妇之间的感情，是一个“纯洁”可以　涵盖的吗？　在其中作祟。《百合花》在不经意间也触及了反封　建的问题，“封建”在革命者头脑里并不会自行消　失，革命队伍里也需要反封建。《荷花淀》中，水生　嘱咐妻子：不能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　他拼命。然后孙犁又跟了一句：那最重要的一句，　女人流着眼泪答应了他。水生对妻子的要求和期　对于百合花的象征意义，一般的解读是：象　征小通讯员和新媳妇纯洁美好的心灵．象征　“我”、小通讯员、新媳妇之间纯洁美好的感情，象　征军民鱼水情。这一解读的前两点都在强调一　望是：宁死也要保住贞节，女人的贞节比生命更　重要。而那妻子。是“流着眼泪答应了他”。水生们　具有可歌可泣的革命精神，但是，这并不妨碍其　点：因为纯洁而美好。第三点颇为适合中学生课　堂和老干部的审美情怀，当然更是毋庸置疑的纯　洁美好了。　这一解读潜藏着玄妙的危机：美好建立在纯　洁的基础上，那么，一旦推断不那么纯洁，美好的　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的存在。这就是那一代革命　者，他们有解放全人类的进步思想，却在心里解　放不了自己的妻子，也解放不了自己。《百合花》　中写道，我被分到战斗连去帮助工作时，团长“抓　了半天后脑勺”，“大概因为我是个女同志吧”！如　果说此处还有出于保护女同志的考虑，后面则直　接说明问题之所在了：小通讯员路上不理我，“凭　经验，我晓得这一定又因为我是个女同志的缘　故。女同志下连队，就有这些困难。我着恼地带着　基石就不存在了。美好就随之坍塌。　什么叫纯洁？理解可以各有不同，但此一解　读下的纯洁，无疑就是真水无香。可是，小说在结　尾之前的所有行文当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情愫，　却无疑是一种暗香。暗香也可以是纯洁的，但纯　收稿日期：２０１２—０２—０８　作者简介：李关皆（１９６９一），女，山东省潍坊市人，解放军空军指挥学院科研部副教授，在读博士，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当　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主要从事现当代作家作品研究及文化现象分析、女性文学研究、军旅女作家研究。　第１期　李美皆：《百合花》的误读　一种反抗情绪走过去，面对着他坐下来”。“我”的　“反抗情绪”，简单地说，就是反封建。《百合花》中　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小通讯员说到自己的家　庭成员时提到：还有一个姑姑也住在我家里。从　小通讯员的年龄来推断，这个“姑姑”尚未到婚嫁　年龄的可能性不大；再说，即便父母双亡，她跟哥　哥一起住，那哥哥的家也理所当然是她的家，小　通讯员不会说“我家里”，小通讯员既然说“我家　里”，那就是本应不属于她的家。这个“姑姑”的状　况一定是非正常的，那么，是没嫁出去，还是被休　回娘家的呢？这个细节是惊鸿一瞥，给人心里留　下隐隐的疑虑的暗影，凭直觉，这似乎与女性格　外不济的命运有关。　“我”是一个在革命队伍里经受较多教育和　历练的女战士，比小通讯员开化和大方得多。无　论从年龄、资历还是文化上，这名女性都是可以　俯视和包容这名男性的，他们从外在到内在，构　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姐弟”关系。这两人之间的情　势，基本上是在“姐”的掌控之中．他越是害羞．她　越是故意问他：“你还没娶媳妇吧？”如果这个　“姐”是梅里美笔下的卡门（Ｃａｒｍｅｎ）式的女性，这　样的问简直就是挑逗性的，但“我”毕竟是革命队　伍里的女同志，挑逗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对他的　一个ｆＪｖＪ，的挑战吧。而他不可能挑战她，无法想　象，他会反过来问她：“你呢？嫁人了吗？”一种非　血缘的“姐弟”关系．其本质就是两性之间的情感　定位，具体一点说，就是“姐”对“弟”的心疼，而　且，“姐”与“弟”之间的落差越大，这种心疼就越　深。这其实是两性关系当中的一个经常的结构。　这种心疼，不同于血缘关系中的姐对弟的心疼，　那是无法选择的，而这是可以选择的．这种选择　建立在一个喜欢的基础之上——很显然，一个年　长女性不会无条件地心疼所有比自己年轻的男　性，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这种心疼，亦　是心动，它包含着对异性的感觉，也包含着隐约　的母性，但是，不能说这就是爱情，甚至也不能说　是爱情的临界状态；反过来，也不能说仅仅是“纯　洁”的战友情，而只能说，这是一种两性之间的微　妙而美好的情愫。这种情愫，可能蕴含着一个情　感的走势，也可能到此为止。　因为有这样一种情愫，所以，分别时，“我已　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傻ｎ￣－ｎ３ｚ的小同乡”。这个“爱”　字如何来定性，曾经让许多阅读者和研究者大伤　脑筋．我认为，可以定性为一种“两性之间的微妙　而美好的情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　情，因为有两样情，所以，战斗打响后，她对他怀　有超出一般战友的特殊的牵挂。　这种情愫在小通讯员这边更朦胧一些，但也　不是不能成立。他已经不是毫不“晓事”的少年，　也到了在异性面前害羞的年纪了。他与“我”总是　要保持距离，说明了他内心的禁忌，而禁忌与诱　惑，常常是一体两面的。　《百合花》中最“神”的，就是新媳妇这个角色　的设置。茹志鹃说：“我麻里木足地爱上了要有一　个新娘子的构思。为什么要新娘子，不要姑娘也　不要大嫂子？现在我可以坦白交待，原因是我要　写一个正处于爱情的幸福之旋涡中的美神，来反　衬这个年轻的、尚未涉足爱情的小战士。”　个　“麻里木足”。简直是近似于“神意”的文学感觉。　新媳妇的出场，是带着一种独特气息的。　“我”在院子里“大姐、大嫂”地喊，“不见有人应，　但响动是有了”。这太符合一个新媳妇的身份了。　她刚嫁过来，对于这个家还很生分。没有主人的　感觉：她刚由姑娘变成媳妇，还不习惯被称为嫂　子。所以，她不好意思答应。毕竟，她不是阿庆嫂。　这个出场有点空山不见人的味道，首先出场的是　气息，是氛围。她的不好意思答应，她的脸红，她　的“笑眯眯的抿着嘴，偶然从眼角上看我一眼”．　无不说明着一个结婚才三天的新媳妇特殊的身　心状态，那是一种氤氲的状态，那是一滴红墨水　滴到水里，慢慢洇的一种状态。男人新婚的状态　是什么？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　间，樯橹灰飞烟灭。这个“小乔初嫁了”，何等地具　有暗示意味！一个英雄和美人、豪情并私情的敏　感而销魂的暗示！用胡兰成的话说是：直见性命　她害羞，她脸红，是因为所有人都能窥见她　的秘密。这种状态的新媳妇．对于异性有着特殊　的感触，对于异性的敏感也可想而知。偏偏她碰　上了一个跟她一样害羞的小通讯员。二人单独对　接的过程没有交代，给读者留下一个想象的空　间，这是一个巧妙的留白。总之结果是没有借到　被子。小通讯员说：“女同志，你去借吧１．．…．老百　姓死封建……”新媳妇后来也不好意思地说：“刚　才借被子，他可受我的气了！”过程由此可想而知　了。小通讯员本来就封建得很，却还怨新媳妇“死　封建”，新媳妇也承认他可受她的气了，可见二人　・４３・　集宁师范学院学报　第３４卷　当时有点“死磕”。小通讯员的害羞，与她的新媳　妇身份有没有关系？我推测是有的。还可以推测．　因为他见了女的，而且是一个新媳妇，极其窘迫，　便愈发生硬。新媳妇这时本来就怕接触男人．又　见他那么生硬，情绪便也顶上了，拧着劲儿。不理　他，就像他不理“我”一样。新媳妇也是脾气有点　拗的人。小通讯员与女性打交道的经验十分匮　乏，根本不会迂回缓冲，这下只有气鼓鼓地走了。　中国男人的传统文化心态中，是有一个嫂子　情结的，古代有所谓“长嫂如母”之说，著名的例　子就是包拯和他的嫂子；红嫂和电视剧《赵尚志》　中的“嫂子”则延伸了传统的嫂子情结．体现了革　命时代的“红嫂精神”。她们不仅是男性革命者的　嫂子，还是整个革命的嫂子，是革命的护佑神。　《赵尚志》的主题曲《嫂子颂》，表达了男性革命者　对“革命的嫂子”的膜拜：嫂子，借你一双小手，捧　一把黑土，先把敌人埋掉。嫂子借你一对大脚。踩　一溜山道，再把我们送好。嫂子，借你一副身板，　挡一挡太阳，我们好打胜仗。憨憨的嫂子，亲亲的　嫂子，我们用鲜血供奉你。黑黑的嫂子，黑黑的　你。红嫂用乳汁救助革命者，传达着女性哺育革　命的暗寓。嫂子是革命的母亲，但又不同于母亲，　嫂子是母性与女人性的饱满融合，嫂子情结则是　母爱与异性爱的饱满融合，如同哺乳期的乳房。　红嫂直接就是一位哺乳期的嫂子。《归心似箭》、　《铁道游击队》中守寡的“嫂子”真的与革命者产　生了恋情。《沙家浜》里著名的阿庆嫂，则更是革　命的庇护神。嫂子有皇天后土般的丰厚肥沃的胸　膛，哺育革命，哺育男性。中国的民间文化中，嫂　子对小叔子是宽松包容的，小叔子对嫂子撒娇耍　赖是天经地义的，所以，闹洞房的时候，爱闹的年　长男人会首先叫声“嫂子”遮遮羞，然后便放开撒　野。　茹志鹃设置新媳妇这一角色的出神人化之　处，在于它贴合了嫂子情结。作为“嫂子”，新媳妇　对小通讯员并不是真的生气，她是跟他逗气。但　他对她是真的赌气。　茹志鹃写新媳妇：“头上已硬挠挠地挽了　髻”。“挽了髻”说明她的身份，姑娘是梳辫子的，　成了媳妇才会挽髻；而“硬挠挠”说明她对于挽髻　尚且手生，对于“新媳妇”的角色尚且拘谨。“新媳　妇”还不是一个圆熟的嫂子，生硬如她的发髻，所　以跟小通讯员才会顶起牛来，但这顶牛又显出一　・４４・　个不圆熟的嫂子的可爱之处。　新媳妇“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新的　粗布，道出了贫寒之家的女孩儿在人生盛大时刻　的隆重，也许她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但依然拥　有敝帚自珍的温润的爱。这种低低的小小的贫寒　中的珍重与美好，特别令人感动。然而这个穿粗　布嫁衣的新媳妇却有一床“里外全新的新花被　子，被面是假洋缎的”，可见其珍贵！她开始不肯　借被子给小通讯员，一方面是小通讯员工作做得　不到位，她有点赌气；另一方面也是她的确不舍　得，这太可以理解了。但是，一旦“我”晓以大义．　她马上答应借了。可见她的通情达理。　当“我”把借到的被子交给他时，“他竞扬起　脸，装作没看见”。在两个大女人面前的这种孩子　气的赌气，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可气又可爱。这小　伙子也“背”，原本就憋着一股牛脾气，又慌慌张　张挂破衣服，在新媳妇面前出了丑。不由得更窘　更恼了。所以，新媳妇要给他缝上时，他高低不　肯。逃也似地走了。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害羞，不　能接受女性触碰他的身体。尤其是如此俊俏的一　个新媳妇。新媳妇又何尝不是如此，后面写到在　救护所抢救伤员时，需要给伤员解开衣服擦拭身　体，“做这种工作，我当然没什么，可那些妇女又　羞又怕，就是放不开手来，大家都要抢着去烧锅，　特别是那新媳妇。”以新媳妇目前的状态，当然羞　于接触异性的身体。只不过，嫂子到底是嫂子，大　人有大量，看到小通讯员衣服挂破了，她还是要　给他缝上。可是，这个羞于接触异性身体的新媳　妇，在小通讯员牺牲之后，却“轻轻移过一盏油　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　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　这是一个颇具崇高美的画面，一个情感的高潮。　新媳妇为自己作为嫂子份儿上的人刁难了　“同志弟”而不好意思。其实，当他得知这床被子　是新媳妇的嫁妆时，对她早已原谅了，并且还怀　了歉意。但她是不知道的，或者，即便知道了，也　还过意不去，所以，后来一直想弥补，弥补的最直　接举动就是把他挂破的衣服缝好，这是贤惠的　“嫂子”的本能。也是她内心的那道口子使然。后　来去救护所帮忙时，她试图找到他，给他缝上。这　一缝，俩人就和解了，她就心安了。但没找到他。　当她终于找到他时，他已经牺牲了；当她终于可　以为他缝上时．他已经不需要了。这对她实际上　第１期　李美皆：《百合花》的误读　很残酷。它把一个小小的无心之失重重地定格成　读。以及这种解读的一成不变，体现出中国传统　了一个永恒．使她永远失去了弥补的机会。所以，　最后她一定要缝。如果不这样，那道口子就会一　文化对于集体无意识的钳制作用，以及传统人性　的脆弱与局促。在网上还看到过这样的解读，是　一直在她心里张开着；她缝的，其实是自己内心的　那道口子。而且，巨大的内疚和心痛，使她坚持用　那床她曾经不肯借给他的被子包裹他离去。那床　被子，是一个嫂子对一个“同志弟”的最沉重的情　意。　个１６岁的九年级孩子写的：“通过读这篇文　章，我们可以充分感受到他们那个年代人与人之　间纯朴的情感以及人们生活的贫苦，得知我们今　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作为一名中学生，我们　应该努力学习，掌握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不让　还没有享受过女性的柔情，他就走了。在雨　花台烈士陵园，可以看到烈士曹顺标临死前对难　友说的话：我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只有两个遗憾：　第一，没有看到革命胜利；第二，我还没有谈过恋　爱。这个小通讯员跟曹顺标一样，都是十九岁，都　还没有恋爱过。军队女作家马晓丽的短篇小说　《夜》中，写到一个战士牺牲前对女护士说，你能　不能吻我一下？女战士也是以自己“隆起的青　春”．向革命献祭。可以想象，如果小通讯员没有　牺牲，他可能娶一个革命队伍里的女同志，如　“我”：也可能娶一个贤惠美丽的农村姑娘，如新　媳妇。可是，战争腰斩了这些美好的可能，还没有　触碰过女人，他们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念及此，女　人心里的温柔和难过．在女性中掺杂着母性．亦　接近于嫂子的情感吧！　《百合花》成功地写好了害羞这样一种情态：　小通讯员和新媳妇的羞涩、忸怩、脸红、慌张、窘　迫等，让你感觉到“封建”都是可爱的。《百合花》　还成功地写好了一种与害羞相关的微妙的中间　情感。这种朦胧微妙的情愫，类似于女性的体香。　是一种暗香，就在有和无之间。它不是暖昧，但也　不是真水无香的纯洁。说它是“三角恋爱的隐形　叙事”当然牵强，但它也不需要被刻意漂白．白色　是单调的，乏味的。爱情与友情原本没有截然的　分界线，但中国文化讲究中正，不习惯审美的间　性和边缘状态，一种情感，一定要摆到大众认可　的正正当当的位置上去才好，否则就感到不安。　中国读者的传统审美心态是拒绝挑战性，读者近　似于洁癖一般地强调纯洁．近似于自我拯救一般　地替人物廓清关系，其实是体现出一种审美上的　贫弱。如果不是真水无香的纯洁，就不具备人情　美人性美了吗？就会遭遇审美的幻灭吗？也许恰　恰相反，这种情愫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不只是　清纯那么简单，它是符合模糊美学的。　对于《百合花》主题的简单化和功利化的解　战争的悲剧重演。”ｃ　种典型的中学教科书驯化　出来的自欺欺人的解读，是中国语文教育的悲哀　症候之典型体现！　《百合花》艺术上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　细节的设置。百合花被子、野菊花、衣服上的破洞　等，细节之间的照应如刺绣般严密细腻。这些细　节作为伏笔和铺垫，会在关键时刻把小说推向高　潮。比如，前面写到，新媳妇把自己那条白色百合　花的新被子，小心地铺在了外面屋檐下的一块门　板上。这似乎是不经意的一笔，在当时根本引不　起我们的注意。可是，假如我们想到，这块门板正　是为小通讯员铺好的，几个小时之后，他的生命　将在这块门板上凝固……我们的血液一定就在　此刻凝固了。我们无法想象那么鲜活的生命会骤　然消失，如同无法想象，那么孩子气的他会做出　如此成熟的壮举。那插在小通讯员枪筒里的野菊　花，就该在此刻浮现了吧？那些花儿淹没了我们　的眼睛，使我们跟作者一样地情难自已：“我想看　见他坐起来，看见他羞涩的笑。”爱花。是一个人　热爱生活和生命的体现；而花还代表女性，所以，　那又何尝不是对女性的潜在的爱呢？　这些细节的设置中有一个地方不太自然，那　就是馒头。前面写到，分别时小通讯员给“我”一　个馒头做午饭，结尾时又写道：“但我无意中碰到　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　饭，两个干硬的馒头。”作者这样写显然是为了突　出战友情同志爱，可是，最后的照应太刻意了，该　“馒头”完全不必再在此刻“恰好”出现了：把细节　用过度了，反而做作。　《百合花》的心理描写也是非常细腻和到位　的，穷尽了许多微妙处。　我拉开一个重彩号的符号时，“通讯员”　三个字使我突然打了个寒战，心跳起来。我定　了下神才看到符号上写着Ｘ营的字样。啊！不　・４５・　集宁师范学院学报　第３４卷　是，我的同乡他是团部的通讯员。但我又莫名　其妙地想问问谁，战地上会不会漏掉伤员。　“我”看到挂彩的不是小通讯员，就会松一口　气，这是不是意味着，别的战士牺牲“我”就无所　谓呢？这是不是一种自私？不，并非自私，或者说，　即便这是私心，也是善良的私心，是另一种仁慈。　《孟子》上的一个故事为这种情感提供了佐证．也　为理解这种情感提供了依据。一头牛将要被屠宰　作衅钟之用，有人牵着它从堂下过，齐宣王见了。　就命人放了牛，以羊易之，因为，“吾不忍其觳觫。　若无罪而就死地”。孟子说，既然总有牲畜要死　去，牛羊又有什么不一样呢？齐宣王说，见牛未见　羊也。孟子由此认为，齐宣王是一个真正懂仁术　的君王。试想，如果一个人对发生在身边的、切近　的苦难都无动于衷，又怎么可能对遥远的、事不　关己的苦难产生深切的悲悯之心呢？毛泽东之所　以号召大家学习张思德，何尝不是因为他是毛泽　东身边的人，对于他的牺牲，他有着更为切身的　痛惜之情！有一个小故事说。母亲经常拿面包屑　在街心公园喂鸽子。有人就嘲讽道．非洲有的是　饥饿的难民，你怎么不去施舍？言外之意就是这　位母亲的善良是矫情的，完全可以省省了。母亲　平静地回答：因为我老了，手够不到那么远了。这　个道理跟“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是相近的．对　于切近者的力所能及的慈善都不去实施，更大更　广博的慈善又如何保证呢？无疑，前者正是后者　的基础。所以，对于切近者的格外关切，并不证明　你自私，也不代表你对于同一处境下的他人是无　情的或虚伪的。　对于《百合花》的误读，很大程度上是受“那　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　洁与感情的花……”这一点题句的误导。但这个　句子本身是病句。“那……被子”与“这……花”究　竟是什么关系？作为代词，“那”与“这”指代不明，　而且，二者之间缺少合理的逻辑连接。　“象征纯洁与感情”这个说法也不通。首先，　“纯洁”与“感情”词性不同，是不能对举的。其次，　不能简单地说象征感情。感情本身是个中性词，　爱与恨都是感情，即便放置到本文的特定语境　中，读者知道它指的是正面的感情，这样说也嫌　笼统，缺乏指向性，因为，正面的感情也有很多　种．百合花象征的究竟是什么感情呢？还是没说　．４６・　清楚。事实上，在创作谈中，茹志鹃是将《百合花》　直接称为“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③的。谈到为什　么要设置新媳妇这个角色，她还明确地说过，“当　然，我还要那一条象征爱情与纯洁的新被子．这　可不是姑娘家或大嫂子可以拿得出来的。”④由此　可以推测，在小说定稿时，关于是不是用“爱情”　一词，茹志鹃是颇费了一些踌躇的．之所以最后　用了笼统的“感情”一词，正体现出作者内心的犹　疑和为难。　回忆起创作的初衷，茹志鹃说：“我写《百合　花》的时候，正是反右派斗争处于紧锣密鼓之际，　社会上如此，我家庭也如此。我丈夫王啸平处于　岌岌可危之时，我无法救他，只有每天晚上．待孩　子睡后，不无悲凉地思念起战时的生活，和那时　的同志关系。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了战争　时接触到的种种人。战争使人不能有长谈的机　会，但是战争却能使人深交。有时仅几十分钟，几　分钟，甚至只来得及瞥一眼，便一闪而过，然而人　与人之间，就在这个一刹那里，便能够肝胆相照．　生死与共。”　这段话中，茹志鹃用了“悲凉”一　词，在和平年代反而会“悲凉”地忆及战争年代的　温情，这并非出于怀旧，而是出于伤感。这种伤　感，是对那个时代最温柔又最有力的控诉。茹志　鹃着意去表现战争坏境下的人情美和人性美，亦　是对当时冷酷环境的一种无声的反抗。１９２５年　出生的茹志鹃是读着庐隐的作品成长的，她特别　倾慕庐隐．其内里可能原本是趋向于感伤型的。　如果具备感伤的空间。也许她会成为典型的感伤　派作家。但是，在庐隐的时代，作家尚具备感伤的　条件，而在茹志鹃的时代，感伤已不具备任何合　法的地位了。在火热的社会主义生活中，感伤是　柔弱的、女性化的情绪，是奢侈甚至腐朽可耻的　东西，是资产阶级的情感，是要不得的。感伤都要　不得，爱情就更要不得了。所以，茹志鹃用了“感　情”而非“爱情”一词。这是作者不得已迎合２０世　纪５Ｏ年代读者的审美期待和主流意识形态的要　求的结果。从解放区文学到新中国文学，女性写　作在丁玲的《“三八”节有感》之后几乎就没有“女　性”了，国家叙事完全遮蔽了女性叙事，《百合花》　是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还小心地运用了如此婉　曲的手法。　读者的误读是受点题句的暗示，但那个点题　句非但没有升华主题，反而把一层包蕴着文本的　第１期　李美皆：《百合花》的误读　含蓄的膜刺破了，把一种圆融的情感变薄了，殊　实”，便一直坚持进行“纯洁”的审美误读，更需要　不可取。这是作者受那个时代的写作惯性的局限　祛魅了。祛魅之后，重新解读，我们才会发现文本　所致。后世的读者．因为得到了一个理解上的“口　中散发的人性与人情的暗香。　注释：　①③④⑤茹志鹃：《我写（百合花）的经过》，《茹志鹃小说选》，四川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３年版，分别引　自第３５０页，第３５１页，第３５０页，第３４４页。　（￣）ｈｔｔｐ：／／ｓｕｉｑｕａｎｗｅｉ５５．ｂｌｏｇ．１６３．ｃｏｍ／ｂｌｏｇ／ｓｔａｔｉｃ／ｌ３３６６８９２８２００９１Ｏ３ｏ４５４５１２２７／。　Ｍｉｓｒｅａｄｉｎｇ　ｏｎ　Ｌｉｌｙ　ＬＩ　Ｍｅｉ－ｊｉｅ　（Ｍｉｎｉｓｔｒｙ　ｏｆＳｃｉｅｎｔｉｉｆｃ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Ａｉｒ　Ｆｏｒｃｅ　Ｃｏｍｍａｎｄ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ｏｆＰＬＡ，Ｂｅｉｊｉｎｇ　１０００９７）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Ｉｎ　ｔｈｅ　ｆａｍｏｕｓ　ｎｏｖｅｌ　ｏｆ　Ｌｉｌｙ　ｗｒｉｔｔｅｎ　ｂｙ　ＲＵ　Ｚｈｉ－ｊｕａｎ，ａｂｏｕｔ　ｔｈｅ　ｓｙｍｂｏｌ　ｍｅａｎｉｎｇ　ｏｆ　ｔｈｅ　ｆｌｏｗ－　ｅｒ　ｏｆ　ｌｉｌｙ，ｔｈｅ　ｇｅｎｅｒａｌ　ｕｎｄｅｒｓｔａｎｄｉｎｇ　ｉｓ　ｔｈａｔ　ｉｔ　ｓｙｍｂｏｌｉｚｅｓ　ｔｈｅ　ｐｕｒｅ　ａｎｄ　ｂｅａｕｔｉｆｕｌ　ｅｍｏｔｉｏｎｓ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ｍｅ，　ｙｏｕｎｇ　ｓｏｌｄｉｅｒ　ａｎｄ　ｂｒｉｄｅ，ｏｒ　ｇｏｏｄ　ｆｅｅｌｉｎｇｓ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ｔｈｅ　ａｒｍｙ　ａｎｄ　ｔｈｅ　ｐｅｏｐｌｅ．Ａｃｔｕａｌｌｙ　ｉｔ　ｉｓ　ｊｕｓｔ　ａ　ｋｉｎｄ　ｏｆ　ａｅｓｔｈｅｔｉｃａｌ　ｍｉｓｒｅａｄｉｎｇ．Ｏｎ　ｔｈｅ　ｎｅｗ　ｃｏｎｔｅｘｔ　ｏｆ　ｔｏｄａｙ，ｗｈｅｎ　ｗｅ　ｉｎｔｅｒｐｒｅｔｅｄ　ｔｈｉｓ　ｎｏｖｅｌ　ａｇａｉｎ，ｗｅ　ｃｏｕｌｄ　ｐｅｒ—　ｃｅｉｖｅ　ｔｈｅ　ｓｅｃｒｅｔ　ｆｒａｇｒａｎｃｅ　ｏｆ　ｈｕｍａｎｉｔｙ　ａｎｄ　ｈｕｍａｎ　ｒｅｌａｔｉｏｎｓｈｉｐ　ｄｉｆｆｕｓｅｄ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ｔｅｘｔ．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Ｌ＠；ｍｉｓｒｅａｄｉｎｇ；ｈｕｍａｎｉｔｙ；ｈｕｍａｎ　ｒｅｌａｔｉｏｎｓｈｉｐ　（上接第３６页）　⑩单有方《大众品位与中国古典戏剧大团圆结局》，栽于《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２００６年第　４期。　⑧李莹莹、李平，《从观众角度解读中国古代戏剧的大团圆结局》，载于《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学　报》，２００５年第２期。　⑨刘荣琴《大众品味与中国古典戏曲大团圆结局浅论》，载于《安阳大学学报》，２００２年第１期。　①廖敏《元代道教戏剧的大团圆结局》，载于《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２００８年第５期。　⑤郭小转《从蒙古族习俗及文化心理看元杂剧大团圆结局》，载于《青海民族大学学报》，２０１１年第　Ａ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Ｃｏｍｍｅｎｔａｒｙ　ｏｎ　ｔｈｅ　Ｃａｕｓｅｓ　ｏｆ　Ｈａｐｐｙ　Ｅｎｄｉｎｇ　ｏｆ　ｔｈｅ　Ｄｒａｍａ　ｉｎ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ＧＥ　Ｑｉ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ａｎｄ　Ｊｏｕｒｎａｌｉｓｍ，Ｍｉｎｚｕ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ｏｆＣｈｉｎａ，Ｂｅｒｉｎｇ　１０００８１）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Ｈａｐｐｙ　ｅｎｄｉｎｇ　ｉｎ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ｃｌａｓｓｉｃａｌ　ｄｒａｍａ　ｗａｓ　ｐｒｏｓｐｅｒｏｕｓ　ａｎｄ　ｂｅｃａｍｅ　ｏｎｅ　ｏｆ　ｉｔｓ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ｉｓｔｉｃｓ．Ｔｈｅ　ｄｒａｍａ　ｉｎ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ｅｓｐｅｃｉａｌｌｙ　ｕｓｅｄ　ｔｈｅ　ｅｎｄｉｎｇ．Ｔｈｉｓ　ｐａｐｅｒ　ｍａｄｅ　ｃｏｍｐｒｅｈｅｎｓｉｖｅ　ａｎａｌｙｓｉｓ　ｏｎ　ｔｈｅ　ｃａｕｓｅｓ　ｏｆ　ｈａｐｐｙ　ｅｎｄｉｎｇ　ｏｆ　ｔｈｅ　ｄｒａｍａ　ｉｎ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　ａｎｄ　ｄｉｓｃｕｓｓｅｄ　ｉｔｓ　ｇａｉｎ　ａｎｄ　ｌｏｓｓ．Ｔｈｅ　ａｕｔｈｏｒ　ｔｈｏｕｇｈｔ　ｔｈａｔ　ｔｈｅ　ｅａｒｌｙ　ｓｔｕｄｉｅｓ　ａｂｏｕｔ　ｉｔ　ｆｏｃｕｓｅｄ　ｏｎ　ｔｈｅ　Ｈａｎ　ｃｕｈｕｒｅ。ｗｉｔｈ　ｔｈｅ　ｄｅｖｅｌｏｐｍｅｎｔ　０ｆ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ｔｈｅ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ｅｒｓ　ｂｅｇａｎ　ｔｏ　ｐａｙ　ａｔｔｅｎｔｉｏｎ　ｔｏ　ｔｈｅ　ｍｕｌｔｉｃｕｌｔｕｒａｌ　ｂａｃｋｇｒｏｕｎｄ．Ｈｏｗｅｖｅｒ，ｔｈｅ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ｓｉｔｕａｔｉｏｎ　ｉｓ　ｊｕｓｔ　ｂｅｇｉｎｎｉｎｇ，ａｎｄ　ｉｔ　ｗｉｌｌ　ｈａｖｅ　ａ　ｂｒｉｌｌｉａｎｔ　ｆｕｔｕｒｅ．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ｔｈｅ　ｄｒａｍａ　ｉｎ　Ｙｕａｎ　Ｄｙｎａｓｔｙ；ｈａｐｐｙ　ｅｎｄｉｎｇ；ｃａｕｓｅｓ；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ｃｏｍｍｅｎｔａｒｙ　・４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