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边城》,脑海里留下的只有一片青翠的绿色,那种绿不同于油画家笔下沉稳厚重的墨绿,也不同于水墨画中轻描淡写的石青,而是一种纯粹且通透的青翠,翠得发亮,翠得莹润,翠得仿佛能凭空沁出芬芳的水气,翠得仿佛草木间所含的天地灵气都劈面扑来。
想必是沈老先生难以忘怀故乡的葱翠,所以他赋予女主角同样秀丽的名字——翠翠。翠翠就如同白娟前的一条灵巧绣丝,乌黑油亮的发辫透露出青春的气息。她一跳,白娟上就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她一笑,白绢上就现出了一座玲珑的吊脚楼,她走得越远,白娟上的景象就越多,当她拿起那支古旧的船桨时,一座湘西边城的全景便跃然展示在读者眼前。
发乎情,止乎礼。翠翠的爱情似乎戛然而止,年复一年的渡船上何时才会重现当年那个翩翩少年的身影?死亡建筑起一道看不见的桥梁,被桥梁生生分开的爱人可还能重聚?年复一年执着等待的翠翠不知道,最终允准这段姻缘的顺顺也不知道。若是回来,便是爱情战胜了死亡,若是没有,那么伦理终究高于情感,无论结局如何,茶峒里的人们都真诚地活着,他们不愧于天地,无悔于自己,淳朴而高贵。
这本书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兵荒马乱的时代之殇仍然在中华大地延续,古老的中国在外来侵略下被迫经历着一场由封建制度转向资本主义形态的变革,传统的伦理道德模式被逼向崩溃的边缘。糟粕固然受到了批判,然而其值得继承的部分也在分崩离析,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开始模糊。在这样动荡的时代,个人的存在几乎没有意义,所有的意志都遭受到无情的碾压。沈从文岁出身在民风剽悍的湘西,性格却脆弱敏感。他清醒地意识到在革命狂热背后的隐忧,并在作品中流露出迷惘和难以适应的情绪。所以他以笔代画,“以其独到的思想认识和艺术表现方式,绘制了一部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社会生活的恢宏画卷”。作品中那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促使作者以特异的湘西边陲,作为构筑善与美的“神庙”的地基。《边城》作为沈从文的代表作,可谓命运坎坷。沈从文自建国以后,饱受左翼文化界的批判,其重要证据就是以《边城》为代表的“颓废色情”作品,然而身后,《边城》又作为沈从文的代表作,重新奠定了其在中国近现代文学的地位。世事反复无常,再对照着《边城》里宿命式的爱情悲剧,令人喟叹。
读《边城》,除了主人公的故事,最让人感怀的,无疑是作者笔下那个安然而纯美的湘西小城。妓女与水手间独特的爱情、渡客和管船人在金钱上的相互礼让,都带着酽酽的温情。人与人之间赤忱相待,没有金钱和人情的纷扰,互相体恤、互相尊重,与千年前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遥相呼应。如果说桃花源是熏染着微微桃花色的人间仙境,那么《边城》就是晕染着青翠之色的洞天福地。茶峒的地名里带着绿色,翠翠的名字里带着绿色,还有作者不吝笔墨描写的青山绿水,以及茶峒人民热情淳朴的生命之色。绿色象征着和平与生命,茶峒里到处流露的温厚人情犹如丰肥的土壤,孕畜出健康自然的人性,孕育出一处独属于中国近现代文学的乌托邦。这座美丽的边陲小镇将伴随着一代代的中国人,成为永恒的天空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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