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八章》王弼注相较其它章注释,寥寥几字,几近无语,最为可疑。观帛书本,发现与通行本有两处不同。
一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帛书本作“水善利万物而又争居众人之所恶”,除“不”作“又”外,断句亦不同。两句虽都说水不争,但帛书所言似乎更为深刻。
二是“居善地……动善时”句,通行本此句较为复杂,疑有错简衍文,帛书本无“善仁言”三字,此句全文为“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盖老子文,凡对偶三字句,多系偶数,通行本“善”字七句,与全书文例不合。
对此章之解读,不宜从道德价值方面解“善”。老子与儒家不同处,是不从人为道德层次言“善”与“仁”。这里的“上善”,实为水德之比喻,也即言水的天性如此。“水善利万物而又争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此乃顺应水之天性而为,并无外在事功的目的性。
帛书本“予善天”也是说善于仿效天道施与万物,即《道德经·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意。道像水与天一样,普济万物而不存在任何目的性,完全是顺应自然本性而为,这就是“上善”。
我读这里,常常会想起读庄子时的感悟。
庄子在《大宗师》篇借许由之口说:“吾师乎吾师乎!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我说他人读老庄都说道家“无为而无不为”,而我偏要说道家“无不为而无为”,第一个“为”是无所不为的“为”,第二个“为”是为了什么目的的“为”,我是要说道家不是消极不做事的,他是无所不为的。但是他在“为”(做事)的时候,他不是预先一个外在目的,他完全是顺应自然本性,即使实现了“仁和义”,普济了万物,这也不是他本心有意为之。他只是顺应天性而为,完成了自己。知此,方能达到人生的超脱。
故而苏轼言“读庄子乃得吾心也”,而有旷达之态。
“上善若水”此“善”乃水德之天性,自然而然,毫无作态。后世道家末流法之,一味崇尚柔弱,以权谋衡之,遂成阴险。其实战国中期中国哲学之伟大发现就是找到了人之“本心”,这是“心学”萌芽发展期,无论孟子和庄子对“心”都有极深的体验和表述,为后世玄学和心学的出现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