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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别四川大学杰出教授项楚,谢谦:他是我在川大最敬重的学者

2025-02-05 来源:小侦探旅游网

我国著名的敦煌学家、文献学家、语言学家、文学史家、四川大学文科杰出教授项楚先生于2月4日逝世,享年85岁。项楚是一位将毕生心血倾注于敦煌遗书、俗文学研究的学者,他用半个多世纪的坚守,完成了“冷门绝学”的温度传递。

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上项楚生前同事、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谢谦。谢谦曾表示,项楚是他“在四川大学最敬重的学者”。

谢谦回忆,上一次与项楚相聚是去年12月,项楚最早带的学生之一、现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刘石前往四川大学参加学术活动,故而一同相聚。谢谦表示,近两年明显感觉到项老师身体不如以前,那次相聚时大家本想请项老师做开场白,但项老师因身体状态不好,婉拒了。想不到,那竟是他与项老师的最后一聚。

项楚(右二)、谢谦(右一)、刘石(左二)

以下为谢谦《我在四川大学最敬重的学者》全文,已授权红星新闻刊发。

我在四川大学最敬重的学者

文/谢谦

项楚老师是四川大学文科目前唯一享受院士级待遇的杰出教授。本来还有一位,宗教学的卿希泰教授,但据说去了厦门大学。我虽然不是项门弟子,但我很敬重项老师,敬重他的学问,更敬重他的为人。

据说好多年前,项老师从西北中学借调到川大中文系,仙风道骨的老系主任“杨大胡子”杨明照老先生,也是项老师的老师,摸着美髯,对项夫人何老师说:“项楚是要做大学问的,别拿家务事烦他!”项老师后来果真把学问做得很大。多大呢?如果文科设院士,项老师绝对百分之百入选。

且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敦煌学已成为国际汉学界的显学,日本汉学界扬言“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拟召开一个国际敦煌学研讨会,弘扬这一主题。北大季羡林先生获知川大有个青年学者也在搞敦煌学,就请这位青年学者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速寄日本。这位青年学者的研究成果当时尚未出版,就将手稿复制一份,寄往日本。日本汉学界研读这份手稿后,发现半路上突然杀出个程咬金,那次提劲打靶的国际会议就不了了之了。

这位青年学者就是项楚老师,当时连副教授都不是。这个故事是项老师硕士生开门弟子、我的博士生同门师弟刘石眉飞色舞讲给我听的。记得当年博士生笔试之后,当天就面试,启功先生与杨老先生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北京旧相识,问刘石说:“你的硕士导师是杨大胡子?”刘石说是项楚。启功先生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说:“项楚是真正的学者啊!”启功先生如此盛赞项老师,其实只为一篇论文,《〈五灯会元〉点校献疑三百例》。《五灯会元》是南宋沙门普济编撰的禅宗语录,由华东师范大学著名佛学专家苏渊雷教授点校,中华书局出版。记得启功先生说:“苏渊雷偷懒,让学生去标点,不错才怪!该挨骂!”我找来项老师的论文与中华书局版《五灯会元》对读,感慨项老师佛学造诣之精深,仅仅一个标点不同,佛义全变。《五灯会元》因此而挖版重印。刘石后来入中华书局,他说这在中华书局史上还是第一次。

2001年,古代文学教研室全体同仁及家属合影

我到川大时,项老师已过知天命之年,早就誉满海内外学界。后来,项老师又被推选为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学术界位高权重的“大脑壳”。操到这个份上的大学者,在本校本系本教研室,可能多少都有点傲气甚至霸气,但项老师没有,甚至从未听过他高谈阔论,在教研室也不多言多语,恂恂如也。隔周一次的政治学习,大家聚集一堂,我等五〇后小字辈就互相搞笑,有时也把项老师扯进来。项老师默默坐在一角,只是微笑,偶尔点评一句便是妙语。记得某次,大家都说我是好色之徒,我就引孔子“吾末见好德如好色者”为据,问:“教研室谁不好色?”项老师笑道:“但我们是好色而不淫。”把大家都逗笑了,从此都自诩为“好色而不淫”,以与我这个大坏蛋划清界限。我对刘大侠感叹说:“项老师这个人太好了,他可是院士级的大人物啊,我们这样没大没小,胡说八道,要是换一个人,敢吗?”刘大侠一想,也连连感叹说:“还真是啊!”记得某年,项老师在台湾讲学,我当时在副院长任上,学院筹备某国际学术会议,我就去信征询他的意见,项老师亲笔复函:“不谦老弟:……”信的内容全忘了,但这句“不谦老弟”让我感念至今。

前几年,项老师挂帅,建立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我等小字辈的教授、副教授、讲师多被延揽为专职研究员。某次,讨论研究课题,梦蝶居士说导师手上课题太多,忙不过来,问可不可以让博士生来完成,结题后合署上导师的名字。长东博士那时还是初生牛犊,当场表示反对,说:“这怎么行啊,我完成的论文凭什么要署上项老师的名字哦!”长东的导师项老师就坐在对面。我心想,长东说话也太口无遮拦了!但项老师却微微一笑,没事儿一样。会后我对长东说:“当着项老师的面,你娃竟敢口出狂言,你凶!”长东却辩解道:“我说的是实话啊!”我至今很佩服长东这种实话实说的精神,但我更敬重项老师,换一个导师,学生即使心里一千个不情愿,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导师这样直言不讳说出来吗?

说到项老师,自然要说到项老师夫人何老师。何老师是四川音乐学院教授,性格与项老师正好相反,热情、泼辣、干练。项老师夫妇在我心中的印象是何老师口若悬河、谈笑风生,项老师沉默无语、洗耳恭听。我笑道:“在家里肯定是何老师指东项老师绝不敢向西?”何老师说:“哪里有那么严重哦!”记得何老师装修新居,邀请我和媳妇去参观,很自豪地说:“里里外外,全是我一个人拿主意,项楚笨得很!”我说:“做那么大的学问,还笨?何老师要求也太高了!”参观到浴室,发现浴缸很袖珍,我就怀疑项老师是否能躺得下去。何老师说:“我都躺得下去,他恐怕也没问题吧!”我不知道何老师是怎么想的,项老师比她高得多,咋能没问题呢?媳妇悄悄扯我衣襟,我就没有再继续质疑。过了几天,估计是何老师叫项老师来江安新居试验了一回,她一见我面就说:“谢不谦,我们家的浴缸是小了一些。”不知道后来换成大浴缸没有,即使没换,以项老师的性格,恐怕也不会提出什么异议,只能勉为其难去泡那口很袖珍的浴缸吧?记得去年研究所组织游剑门关,餐桌上我故作痛苦状说:“现在的男人好受压抑哦!”项老师笑着回应说:“深有同感。”大家齐笑。何老师也笑,指着项老师鼻子说:“你一天就晓得做你的学问,什么也不管,你还受压抑?”其实,项门弟子都很羡慕项老师,说项老师好幸福。能专心致志做学问,而不被家务事烦扰,对于醉心学术的人来说,当然是莫大的幸福。

去年某日,媳妇从狮山驱车回家,说她遇到何老师在江安花园门口等校车回望江校区。校车始发站在江安花园对面校区内,路过江安花园时常常没有座位。我说:“你咋不开车去送何老师回望江?”媳妇说:“我说了,但何老师说算了,说项老师已到校车上占座位去了。”那可得走很长一段距离。我感慨地说:“项老师的为人,远非很多学者所能及,这样的大学者,这样大的年龄,还要自己走老远去为老伴儿到校车上占座位。”媳妇就问我说:“你做得到吗?”后来,我在王红的长亭短亭上看见一篇博文,介绍项老师的学术,是长东教授写的,我就把这件事跟了个帖。某日,何老师见我就问:“谢不谦,听说你在博客上写项楚?”我说:“没有啊,我只是跟了个帖,说项老师去为你占座位的事。”何老师笑着说:“你还不晓得后来吧?校车开到江安花园门口,我连连招手,校车却不停,我一边追一边喊,校车才停下来,司机却说没座位了。我上车问项楚:‘你给我占的座位呢?’项楚却说:‘人家要来坐,我咋能不让人家坐啊?’你说项楚笨不笨?”项老师真是太笨,连男学生都能名正言顺为自己的女友占个座位,而这位川大文科唯一的院士级杰出教授,却不好意思说“同学,这是我为老伴儿占的座位”,我就觉得项老师性格中有一种很了不起很难得的东西:不争。

项老师不争,但却获得了很多很高的荣誉。从在校车上为老伴儿占座位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相信,项老师所有这些荣誉,都不可能是靠不择手段的恶性竞争而获取的,如时下学界已蔚然成风的那样。我由此对项老师充满敬意,不是因为他的学问,而是因为他这个人。

红星新闻记者 程启凌 毛渝川 任宏伟 编辑 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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